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二一一


  像童天保那樣突如其來的賀客為數極少,為了名頭高大,本領高強,吳梟早就用盡心思想要收服,不得如願。好容易軟硬兼施,最後還是托出一個負有盛名的江湖老輩,展轉尋到天保的一個好友,同往龍眼崖曉以厲害,最近方始說動。童氏夫婦做得又好,始而寧死不屈,並有不辭一拼之言,一經答應歸附,便顯得十分忠誠。吳賊以為越是這樣有骨頭的人收服過來必成死黨。又為此事喪了兩個老賊,不但童氏夫婦本領高強,手下弟兄均非弱者,這一歸附要增加許多實力威勢,幾乎得不償失,本就看重,格外寬容,不以常客相待。偏巧童氏夫婦又在中途遇敵,人還受了點傷。為了心高氣盛,剛強好勝,覺得初次相見,還未入山先受挫折,又丟了兩船禮物,定要回山重新準備,並還明張旗鼓,親身押運禮物,想誘先遇對頭與之一拼。這一往返耽擱來得又晚了一些。

  童氏夫婦似因初次拜山,到的時候不巧,表面藉口天時不早,所運禮物有好幾船,恐寨中執事人等增加忙亂,欲等大喜之後再行運送上岸。實則是知山中防禦嚴密,恐主人多心,連船都不肯靠岸,只由他夫婦二人帶了禮單親自投帖,上來表示恭敬,連兵器都不肯帶。隨身共只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女幼童。就這樣事前也有吳賊派往迎接的心腹徒党親筆書信,說明來人多少,叫什名字,另外還附有本寨信號,表示對方實是忠誠。

  阮、吳二首惡又都想做皇帝,這時愛才之心甚切,知道像童氏夫婦這一類人心高氣做,乃將來最得力的爪牙,反正沒有他意,樂得大方,這才暗傳密令,格外優禮相待,不許手下徒黨當他尋常看待。全山那多賀客,只此有限三兩起人沒有受到那三處關口明暗探詢。因這些人雖是初次登門,但其本領高強,來歷較大,算是將來得力爪牙,特在有意無意之間加上一點標記,以便暗中窺視的徒黨和知賓們格外留心,不致怠慢。

  新登臺的這個幼童年紀至多十五六歲,可是鬢角上所戴的一朵喜花非但近于親信一面,並還表示來歷甚大,決非尋常。偏巧東台角幾個陪客的頭目因覺新娘業被新郎迎去,天已半夜,全山除卻一些來歷不明或是背後語言不謹軟禁起來的外客,並未發生事故,也未發現絲毫可疑形跡。就那些被軟禁的賓客也都是些慕名來看熱鬧的,事前不曾把人托好,這些江湖中人多半粗野冒失,不知山中戒備森嚴,答話再一含糊;有的雖已有人證明作保,以為來者是客,如何好意當成惡意,心中不快,發了幾句牢騷,旁邊窺探的徒党認為來人竟敢背後議論教主寨主,認作大逆不道,於是小題大做,把人軟禁起來,有的並還上綁。

  到了正日早上已經分別拷問,得知誤會,吳梟覺著這班被禁的人雖然都是無名之輩,到底都是各地綠林豪傑和江湖上的朋友。人家不過言動冒失,無故當他敵人看待,未免太過,還覺不好意思,先打算親往道歉,解釋誤會,放將出來,以禮相待。妖道阮三元比吳賊還要狂做,別有機心,聽說內有不少均是北五省的二路盜首,竟想就勢收服,來個先苦後甜,引使入教。方言這班人名望本領十九尋常,你將來要做皇帝,必須保持尊貴身分。此事如怪手下人做得冒失過分,以後再要他們做這類事便難免於膽小顧慮,不敢放手,非但不可以罰,還要獎賞,才能使其格外忠心。

  至於這些外客業已得罪在先,如令手下頭目代你賠話,反使懷恨,非你親往不可。但你本身威權關係重大,這班無知之徒懂什好歹,休說別的,只要內有兩個莽漢當眾責問,使你難堪,你有何法想?先疑心他是敵人,隨便殺死都不相干。這一當他賀客,你是主人,便須忍讓,稍受一點閒氣便要損傷威望,被他們傳將出去反失人心。為今之計只有將錯就惜,做他到底,好在他們雖被軟禁,內裡陳設樣樣齊全,侍候周到,表面仍像一座賓館,不過外圍鐵牆高大,設有機關,不能走出而已。此時放出,當著許多外客和自己手下也不是個意思。索性不去管他,只命輪值的人好好款待。

  我再派上幾個徒孫假裝新關進去的外客混在裡面。一面窺探他們言動心意,一面曉以利害,過上幾天再由我親身審問,作為此是看重他們,特意借此試驗。這時他們心意虛實早就被我探明,再經一次詢問,如其真心歸順,便令人教,稍有可疑,便行處死,免由他們身上生出枝節,豈不幾面均可顧到?吳賊也覺話不好說,聞言大喜,立時照辦。這幾個頭目覺著寬心大放,天下太平,酒又吃了不少,只顧和客人說笑縱飲,貪看熱鬧。

  那幼童年紀既輕,看去並不起眼,外面又穿著一件長衣,同座的又都是些初次相見的生人。因那幾個頭目勢利,有點地位來歷的外客座位均已排好,剩下五六個不相干的外客和隨同主人來的小頭目都安頓在另一桌上,因此不曾理會。雖有一個頭目作陪,偏又有事離開,因此誰也不曾理會。後問同座的人,說那幼童不大開口,早就入席,因其不大理人,只和先去頭目姚玉偶然說笑,口氣又似天真無知,不曾見過世面,誰都對他輕視。所戴喜花掩在一頂半舊氊帽之下,只有一半露出,恰將有標記的半邊遮住,越發當他是個別處寨主帶來的親信頭目子弟之類,無人在意。

  直到邢氏弟兄登臺演武,口發狂言,幼童忽然生氣,說:「這兩個是我哥哥的對頭,方才相會本想尋他理論。因今天是大熱鬧的日子,沒有睬他。如今竟敢當眾發狂。方才又聽姚玉說他也是剛入夥還未入教的外客,不比本山主人,打死他也不相干,非要給他吃點苦頭不可。」

  邊說邊將外穿長衣脫下。眾人早就看出他胸前高起一塊,這樣熱天,外面還穿著一件長衫,身邊又另放著一件形似藏有兵器的包裹,斤兩頗重,偏只一尺多長。有人問是何物,他說:「袋中是我師父所用兵器,因嫌累贅,交我暫帶,胸前乃是一面大護心鏡,專作練功之用,也是剛剛上身。為了初練輕功,打算早點練成,所以不肯取下。」

  問他師父何人,只朝中間席上望了一望,笑說:「少時就會知道。」

  姚玉便在一旁插口,把話岔開。等把話說完,長衣一脫,那綁在胸前的仿佛是件可以折疊的兵器,用一個形似十字花的網套貼胸紮緊,不知怎的一來便到了背上,同時露出兩個鋼柄,高出肩上約有尺許,布袋隨即打開,內中也是一件兵器。前半像個棗形鐵錘,頭上一個四五寸長的三角尖,後有護手,一共疊成三截,一抖便直,人也隨同笑聲縱往台下,身手之輕快,便成名人物當中也都少見,餘均不知。

  吳梟雖怪姚玉粗心,就是有事走開,看幼童和他那麼親近,當然知道來歷。固然當日外來的能人太多,好些均是當日方始趕到,不是十分重要的不及仔細稟告,此人既然戴有這類喜花,非但大有來歷,並還可以收作將來心腹黨羽,安排在東台角尋常賀客之內已是不該,走時如何不向鄰桌頭目打一招呼?幸而酒席一樣,除當中五桌均是賓主雙方最有威望並負盛名的首腦和前輩能手外,余均一律,表面上分不出高低;否則,對方師長看了豈不怠慢?先還急於查問幼童來歷,後見臺上三人越打越凶,已似仇深恨重,非拼不可之局。幼童語聲時高時低,偶然雖有兩句氣人的話,並不甚重,始終滿面笑容,只說邢氏弟兄不該當眾發狂,目中無人,又是以一敵二,無形中連旁座群賊也十九生出偏向,心中不平。而邢氏弟兄這裡非但滿口惡言,氣勢驕狂,隨意辱駡,甚而說出許多無理的話,連吳、阮二首惡和滿台賓客均傷在內。

  吳、阮二首惡不知幼童機警聰明,只是罵賊的話語聲均低,兩台相隔頗遠,是群賊聽得進的都是勸告二賊,容易使人對他生出同情的好話。邢賊弟兄一向兇橫,心驕氣盛,不知對方新得高人傳授,有意除害,拿他試手,本和火炮一樣一點就燃,經不起挑逗,對方所說又是挖苦,又是刻毒,同時看出敵人本領甚高,一打一決難取勝,甚而反為所敗。這等無名後輩,即便僥倖得勝也不光鮮。再見對台群賊紛紛議論,遇到驚險解數被敵人避過,或是敵人稍占上風便喊起好來,對他二人理都不理。有的並還說以武會友,點到為止,大家都是賓客,莫失江湖義氣,動手已夠,罵人不必。雖未明言,照那詞色口氣全都偏向敵人一面。本就滿腹惡氣不打一處來,恨到極點。

  中桌上有兩個明眼的老賊業已看出幼童武功得有正派中的高明傳授,為恨二賊驕狂大甚。又知幼童不致便敗,竟將吳、阮二賊止住,不令發話勸阻。旁邊也有人向中桌高聲發話,說久聞邢家弟兄必須兄弟同上才能儘量發揮他的威力,我們借這位老弟開開眼界也好,最好由他三人打去,話更刺心。二賊越發怒極欲狂,覺著人心偏向一面,反正勝了也是丟人;這個小對頭又口口聲聲說是和我弟兄有仇,要為江湖除害,間他姓名來歷偏不肯說,定是以前所殺對頭的門人子弟無疑。自己最拿手的是弟兄二人前後夾攻的連環地趟刀,為了手法兇狠,當眾比武並非遇仇對敵,恐人議論,尚未施展。小畜生這樣可惡,和他有什客氣,想到這裡凶心頓起。本來就要發難,幼童再低聲發話激鬥,並說:「我知你這兩個狗強盜練就滿地滾驢蛋的玩意,早想看你如何滾法,特意容讓,沒先要你狗命,如今時辰快到,再不把你那滾蛋玩意施展出來,小爺要先出手了。」

  二賊聞言獰笑得一聲:「無知小狗,想作死麼?」

  說罷飛身一縱,一東一西各往旁邊台角縱去。二賊也是惡貫將盈,明已聽出敵人口氣可疑,幾次將對台群賊罵在其內,怒火頭上氣昏了心,竟忘了事前喊破。又因幼童身法輕快,只管以一敵二,仍被逼住,如由一人迎敵,一人縱向一旁再殺回來這等取巧打法,當著眾人更不好看,當時滾倒並非不可,無奈對方手法精奇,氣力又大,上來一震嘗了味道。自己從十幾歲就出道,享有十多年盛名,萬一疏忽,休說受傷,只被殺個手忙腳亂,這人便丟不起。恨到極處,只得賣一破綻,兩面縱開。初意還料敵人追逼太緊,必要跟蹤縱來。正在暗中戒備,準備敵人縱到身後,就勢先用毒釘取他性命,雖然手法陰毒,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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