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二〇六


  另外那些舟船有二十條,是童寨主帶來的禮船,因見君山腳下人都擠滿,他們初來,恐有失禮,不敢令其入內,只令在外觀看,連水寨都未進去。餘者均是本地看熱鬧的小舟,停在禁地之外,雖離我們稍近,方才尤頭領已坐巡船親往查看兩次,並無可疑形跡,也無別的事故。就有敵人擾鬧想也嚇退,終日安靜,只有錦上添花,大富大貴,少主少夫人大喜。小賊錢維山不知那惡奴正是日裡管理苦人的頭目,先因錢、王二賊見他能幹,認為窮人的事最不好辦,平日仇恨太深,萬一大喜之日,休說發生變故,稍微鼓噪也殺風景;又認為此是奴僕之事,不便差遣水寨頭領,只調了十來個打手隨同一個小頭目前往戒備彈壓,並命惡奴掌管一切。

  誰知那惡奴最見窮人不得,又奉命不許無故發威打人,正在氣悶。不料尤延、胡修那麼知趣,派人將其替回,平日相處又好,此舉既可開眼,又可跟在小賊身旁討好,知其近來父子心意不投,乘機進讒下毒,就便代尤、胡二人說了一套好話,算是報答。小賊早已得意忘形,認定將來要做皇帝,問過拉倒,反覺尤、胡二人真會辦事,使這般最討厭的窮人那麼安靜,便更加信任不提。

  沈、薑二人暗中留意,見岸上萬千窮人都是一言不發,仿佛結成一個陣式,又聽尤延、胡修親往彈壓,分明內有原因。先不知對方如何過來,等船快到,見沙洲旁邊排著一列快艇,對岸也泊有幾隻,都是一字排開,似有鏈條連住,忽然醒悟,知道到了半夜一聲發難,這大群苦人十九是在尤延、仇雲生領頭之下殺過洲來。同時想起歸途遊船上面俱都擺有香花燈燭,用紅紙寫上恭祝教主仙壽六字,船頭上並還加了一面雙喜彩旗。

  念頭一轉,猛想起這些遊客看似不會動手殺戮良民,貌相神情也極少兇惡,但都是遠近州縣的土豪劣紳、地主好商惡霸之類。真正本分善良的人即便有此財力,也不會作此勞民傷財捧臭腿的舉動;也更不會得到一點風聲,便去認賊作父,拜那妖道三元教主為師,一聽妖道答應改日度化,便這樣興高采烈。內中除有限幾條船未擺香案外,餘均香花酒果,供著教祖牌位,想盡方法討好巴結。他們人教投賊全是為了增加威勢,好去魚肉良民。

  這類不拿兵器的盜賊比拿兵器的還要陰險凶毒,平日尋都尋他不到,即使相遇,在他巧妙隱藏之下,本來面目也未必能全數看出,難得聚在一起。一水一陸,善惡顯然。單看看他們這樣窮奢極欲地享受,和那些缺衣無食、面有菜色的苦難人們作一對比,你說此來殺賊報仇,他們未必全數波及,就令同歸於盡,也是死不足惜,無可憐憫。可見日裡所想恐傷無辜的話根本上連是非都未分清。以前自稱明白道理,其實也還不過皮毛,只學會了一身武功和領會諸位師長平日所說的活,並未深入體驗。直到此時眼見貧富善惡對比,以及雙方致富致貧之因,方始明白過來。二人不約而同互看了一眼,便將日裡恐怕玉石俱焚的顧慮消去了一多半。

  前頭音樂儀仗、燈火通明的喜船業已先到。小賊為了誇耀財勢,又環著湖心洲繞上兩圈方始登岸。千畝方圓的一片湖心洲,此時簡直成了一座火山,繁華富麗之景限於篇幅也說不完。跟著拜堂行禮,二人見堂快拜完,外面信號尚未接到。那可容納兩三千人的大廳人都佈滿。別的不說,單是鮮花香氣便可醉人,到處花燈照耀,明如白晝,彩霧蒸騰,笙歌大作。錢、王二仇人轉眼就要行那拜見之理。人是這多,少說也有數十個能手,余者也有一半以上均會武功,因小賊好武,雖是喜期,會武的人非但帶著兵器,反比平日還要全身披掛,以顯威武。連王耀宗均非弱者,雖不是自家對手,旁邊還有會武的人。

  能手都在近處,休說全敵,便是兩人殺這老少男女四賊也恐難於兼顧。最發急是日月鎖心輪如在外面,連同寶劍合用,也可增加威力,防禦敵人暗器尤為得用,偏又拆開放在身旁,雖然機關靈巧,容易裝上,到底是要背人。如等拜堂之後,仇人業已回房,重重門戶均有男女賊黨專人防守,以前從未去過,只知住在後房之內,燈光這樣明亮,稍微一動便要被人驚覺,機會一失,下手便難,留下小狗男女更是後患。想起殺父奪妹之仇和仇敵的滔天罪惡,不禁悲憤填胸。正打算拼性命不要,乘著拜見尊長時節冷不防拔劍下手,仗著從一開始便裝模作樣,始終按劍而立,不怕賊黨疑心。正留心外面信號,忽聽鼓樂聲中由外面走進一夥人來,知賓業已認出,正是童天保手下兩個心腹頭目同了幾個相識的賊黨由君山趕來觀禮。主人這面正要招呼,來人推說新人正在交拜,不可驚動,自己帶人往旁閃去。

  二人目光到處,瞥見樊茵、萬芳、杜霜虹三女俠也在其內,都是男裝,方才並未和童天保一起,想是中途會合,假裝小頭目混將進來,業已閃向人叢之中,並未理睬自己。只杜霜虹暗朝二人擠了擠眼,略打手勢,表示少待,不可妄動。二人方想,禮快行完,還等什麼。再往人叢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來女俠李玉紅和歐陽笑翁也在人叢之中。最奇是二人那大名望,本來面目並未隱去,雜在人叢之中,賊党爭看新人,毫未警覺。暗忖,這兩位老俠認得的人甚多,時候一久斷無不被看出之理,就是胸前帶有喜花,少時也必被人看出。正料快要發動,樂隊後面忽然閃進兩人。二人定睛一看,越發驚喜交集。

  這時狗子堂已拜完,正請錢、王二賊夫婦受禮。為了錢耀祖所寵姬妾太多,正妻已死,最得寵的共有三個,都要扶正。老賊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平日以姓稱呼,都是夫人,不分大小,還能相安。這一拜堂便出了麻煩,誰都想要人前露臉,受新夫婦禮拜。錢賊年老,雖比王耀宗還要陰險,家庭之內卻是毫無威權。錢維山獨子嬌慣,非但不聽父命,並與最小的寵妾蔡氏私通。老賊事前想到,沒有辦法,其勢不能帶了三妾一同受禮。在彼時宗法禮節最重之際,這一受禮便算正了名分,當然誰也不肯放棄。老賊實在無法,連說了個把月好話,答應許多條約,直到頭兩天方始決定,將一個年紀較長的寵妾皮氏同出受禮。

  另一寵妾趙氏人較忠厚,沒有爭論。蔡氏年紀最輕,也最驕狂。因聽老賊說皮氏乃新莊總教師皮耀的侄女,此是江湖上老前輩,不能不給他一點面子。小賊雖與通姦,因其厭舊喜新,業已斷了兩年往來,心雖不快,也就罷了。誰知近日小賊住在老莊,因隔君山太近,常時有人來往,恐被女賊知道,不敢把隱匿各地的婦女帶在身邊,於是勾動舊情,重修前好。自來久別勝新婚,蔡氏見有小賊作主,再一想到皮氏比趙氏只長半歲,並且晚來三年,如論進門,自己和她差不多,為何搶在前面,又是一個破落戶的女兒,越想越有氣,由昨夜鬧到當日,非要同出受禮不可。

  誰知小賊沒有良心,淫樂之時樣樣點頭,本來還想幫她說話,後因迎親以前老賊向其哭訴,力言利害,說:「她人雖可愛,過於放任,舉動輕浮,容易失禮,使親友見笑;皮氏雖是江湖出身,因其從小在外跑馬解,後經乃叔將人尋到,送來為妾,年己將近三十,管家料理樣樣能幹,見識甚多,何況皮耀是你親信教師,忠心耿耿,不抬舉他也不好看。我久有此意,均因趙、蔡二妾為難。我兒今日大喜,終身之事,並還關係將來為工作帝的大基業。你老子平生好色是個短處,你也如此,我知此是天性,並未管你。難得娶了這樣一位好媳婦,使你事業更可成就,我連做夢俱都笑醒。

  實對你說,你岳父以前雖和我們交厚,到底草莽英雄。我家又有這大一片產業,將來之事實在難測。總算我兒聰明絕頂,能被他父女看中,結為婚姻,非但家業可以保住,還可成就大事。他比你年長一倍,只此一女,手下那多的英雄好漢,勢力最大。如今合成一起,連人帶基業全都成了你的。就他終日苦用心計,招兵買馬,增加勢力,那還不是為你出力拼命?就算他做了皇帝,能夠享受幾年,結果仍是你的天下。我已將近六十,你伯父又無兒女,多少人都在為你輸財出力,如何這等大意?休說你小夫妻心意不投,便是被他看輕也是不妥。此後真要當他菩薩看待,如何把一個比她年長才只數歲,言動輕浮的側室受她的禮?」

  小賊竟被說動,雖因答應在前,不便反口,但也不肯作主。蔡氏每次尋他商量均被避開,心已生疑,拜堂以前才知小賊無良心,說過不算,知其性情兇暴,翻臉無情,不敢當眾責問。眼看皮氏盛妝而出,快要行禮,越想越怨苦,不由妒火中燒,竟不顧體面上前拉扯,準備誰都不許上前,索性和平日一樣不分高低,只由老賊一人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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