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
二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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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姜二人方想:這裡遍地皆賊,都是你們同黨,這等做張做智又無人見,莫非做來嚇鬼?每日窮奢極欲,專做勞民傷財之事,還不夠造孽的,偏向君山水寇學樣,鬧這些醜態作什?猛覺汪二暗中把嘴一歪,笑說:「前面便是湖心洲,我去去就來。尤、胡二兄一是至親,一是好友,難得二位素昧平生,一見如故,這等看得起我,如不願上去,就請船上稍待片刻,我只說兩句話就回來了。」 說時,二人側顧,錢貴端了兩碗茶由中艙掩來。因船上乾淨,天氣又暖,大家均將鞋子脫掉。二小惡奴不知死星快要照命,偶于無意中覺著三人神情親密,不像新交,又常將他二人支開,誰也沒有一點架子,於是生了疑心;貪功心盛,又是莊中惡奴之子,從小便學會那套陰險狡詐的本領,互一商計,一面故意說笑,暗中向前窺探。人怕留心,本就越看越疑,三人不知這兩個小惡奴生具惡根,並非甘言所能改變,稍一疏忽,竟被看出破綻,借做事為由,試探著向後掩來。因被汪二看見,才借送茶遮掩。 三人何等機警,一看便知小惡奴生了疑心。沈、薑二人終是心好,雙方又同處了七八天,見兩書僮年歲和自己差不多,聰明伶俐,服侍周到,雖不敢冒失勸告,心中卻生憐借,有一點感情,還不怎樣。汪二卻深知這些從小便受訓練的小惡奴兇險狡猾,個個厲害,暗打主意,只朝風色看了兩眼,並未露出。所說原是反話,二人會意,同聲笑答:「我弟兄初次下山,極願在江湖上多交幾位朋友,如蒙不棄,同往拜訪如何?」 汪二故意裝出為難口氣,並說船上無人看守。錢貴接口笑答:「汪二爺只管陪客上去。我們的船誰都認得,又不是什麼奸細,真不放心,留下一人也可。」 汪二聽出他要跟往窺探,越發有氣,笑答:「船上燈火太多,如其變天更是討厭。你們只留一個便可照應,莫非我們的船還有人敢偷麼?」 錢貴聞言,好似去了一點疑心,正告同伴,令其留守,船已開人水寨之中。 沈、薑二人早已望見前途霧影中有千萬點紅星隱現,連那籠罩在外的濃霧都被映成暗紅顏色,知道湖心洲已近。看湖中燈火這多,想見平日燈月增輝、燦如繁星、火樹銀花、豪華富麗之景決不在苦鬼灘以下。及聽到了水寨,遊艇燈火甚多,近處還可照見。所謂水寨,只是兩根插往水中、上附吊鬥、各有一點綠瑩瑩的號燈旗杆分立兩面。水面上照樣霧沉沉、黑暗暗的,什麼也看不見。時見大半沉在水中、約有丈許數尺不等露出水面的平頂房屋列在去路一帶,裡面也未見到一絲燈火。遊艇到此,汪二便往搖櫓,那大水面並不直走,左繞右側往前搖去,口裡還打著呼哨,一直也無人理。方才所見燈火越來越近,也漸明顯,這才看出前途現出大片沙洲,燈火樓臺富麗已極,平日所見民房一間也未看到。迎面先是一排挺立水中的活動竹城環列沙洲右側。水中波翻浪滾,連起好幾條白線響個不停。 竹城高大,這一臨近,除那三五號燈在頭上霧影中隱現外,先見大片燈光反被擋住,相隔竹城約有數丈。汪二把手一揚,立有一道旗花越城而過,跟著水中各種響聲立止,對面立現出兩列燈光,火練也似蜿蜒著往旁繞去。原來前面乃是一片閘門,因接汪二信號往上升起,門也大開,雖只半扇,也有一丈多闊,開閉甚是靈速。等船通過,才看出竹城後面還附有大片離水六七尺高的鐵板。水中響聲都是絞刀、渦輪,六角鋼鉤、各種順水亂轉的兇器。順著那兩列火光,環洲沿城又走裡許,方達船塢水寨。外表仿佛建在水中的大片房屋,最低之處也有一丈以上,內裡排著許多大小船隻。 那大半圈竹城如由外望好似一個專做竹排生意的行棧,其實城內還蓋著一列比城低下數尺,上面立著許多長短大小不等的竹竿的水廊,最寬之處有好幾丈。周圍內外並有許多專榻樣子的竹排,設想甚巧。 水寨與湖相連,恰將那突向湖心容易被人發現的所在完全遮住。水寨裡面又用木板鋪成大小十余條道路,上面均透天光,水陸兩用,離開水面在水漲時也有六七尺以上。另外還有一座富麗豪華,用木排墊底,方圓幾達十丈,四面底部系有鐵鍊的大浮艇,均仿君山水寨造成,乃主持人發號施令之地。這兩頭目一正一副,便是汪二所說親友過江蛟尤延、水虎胡修。 錢、王兩家都是豪門世族,平日欺壓善良,剝削農民。只有限幾個武師惡奴仗著財勢已可為所欲為,無人敢惹。本身不是盜賊,用不著這等舉動。只為小賊維山獨子嬌養,近年長大越發淫凶,包藏禍心。老少三人又都會武,專喜和江湖綠林交往,本來行同盜賊,再經狗子慫恿,不知不覺走上賊路;仗著家財豪富,一面錙銖必較,一面把金錢視如糞土,又都驕狂任性,心野誇大,終年招納亡命,黨羽越來越多;不知惡貫滿盈,反覺天下將亂,皇帝也是人做出來的,憑自己的心機財力,真比歷史上起自草莽的帝王卿相高明而且容易成事;至不濟這萬頃良田和所經營的農商之利總可保住。 對於狗子又大溺愛,非但不以為是胡鬧,反以為是文武全才,心雄志大,早晚事成,不做皇帝也必封王拜相,富貴極品,一任狗子跟著吳梟學樣,言聽計從。到這未一年,錢、王二賊反倒成了小賊的臣僕,由他一人執掌大權,哪裡還能過問,什麼荒謬絕倫的事全做了出來,一點不以為奇。所浪費掉的人力物力,自從二賊並家之後誰也無法計數。仗著多年搜括,連貪囊和盤剝所得,富甲西南諸省。本來底厚,小賊害人方法又多,只管揮金如土,卻不願動老本,每多一種耗費,必要挖空心思由所開設的各種行業和農民身上搜括回去,還要加多。哪怕害得人家敗人亡,他也不當回事。近更變本加厲,勾結吳梟和內外官府的勢力,到處設卡抽稅,搜括越多。得財多半用來收養盜賊亡命,增添爪牙和窮奢極欲之用。尋常中產之家還沒有他一個惡奴的耗費,怎不天怒人怨,引出滅門之禍? 其實小賊好名心盛,樣樣誇大,新舊兩莊雖然養有上千的閒人,待遇又厚,每月花費大得驚人,但這班人俱都閑坐無事,遠近賊黨又與通氣,加上吳梟父女勢力,每日安然享受,並無事做。這班水陸兩路的盜賊和武師土杆自覺不好意思,便亂出花樣討好,專在老少三賊往來出動之期耀武揚威,擺些排場,再隔上些日連水帶陸分別操演一次,算是報答。這等行同兒戲極無聊的舉動,連君山水寇那等做法都未學像,只搬來一個外表,便自鳴得意,仿佛天下無敵。 沈、薑二人見到處都是這樣裝模作樣,幾乎笑出聲來。初意尤、胡二人早來數年,又得老賊父子信任,便非同類人物也決非什麼好路道。及至見面一談,正覺對方謙和誠懇,而又豪爽,絲毫不帶江湖氣習,本領不差,水性更高,代二人可惜。錢貴本來侍立一旁,不知何故和胡修使了一個眼色,便同走出。隔了不多一會,胡修滿面笑容獨自走回,朝尤延對看了一眼,笑說:「年輕人真個喜事,他知這裡添了一些東西,非要往看不可,已命仇頭領陪去。這小孩膽也真大,知我好說話,居然當面力爭,非去不可。如被少主知道,不受責罰才怪呢!」 二人方恐小惡奴聽出船中所說去向對方告發,心中驚疑。猛一抬頭,瞥見汪二面容驚喜,仿佛有什醒悟,剛朝左右看了一看,見無外人,似要開口,尤延已使眼色攔住,隨埋怨道:「胡兄怎的如此疏忽,前日聞報附近已有敵人蹤跡,接連發生許多可疑之事。那被禁在竹林洲的男女三人又因老莊主不肯聽我弟兄之勸。馮老教師自恃多年老人,獨斷獨行,不聽良言勸告,反而懷恨,以致昨夜被人殺死,還傷了四個弟兄。全湖都是我們的人,相隔本洲又近,因馮老不要我們過問,不敢再去多事,以致他送命不算,這三個囚人還被來人救走。今日到處搜索查問,並無絲毫蹤跡。二位老莊主恐少主氣憤,暫時還不許人洩露,亂子業已不小。這新造好的機關埋伏何等機密,年輕人口不穩。再說那是多險地方,這樣大霧,如何讓他去看呢?」 胡修笑答:「他是少主以前貼身的書僮,只為去年和丫頭鳳仙調情,被少主打了一頓,發往小賓館服侍客人。得寵的人,早晚他非回去不可,如何能駁他面子呢?休看一個書僮,得罪了他,遇見機會照樣討厭。既這等說,反正時已不早,又快變天,我也不留,汪二弟和二位嘉賓就此送你上船,將他喊走也好。」 沈、姜二人方覺對方前恭後倨,忽下逐客之令,心中奇怪。姜飛瞥見胡修朝汪二手上塞了一下,心更不解,起身謝別,一同走出。還未走出水寨,見一少年飛馳而來,看去面熟,剛認出那是前遇南山莊三俠中的仇雲生,想起齊全所說,心中一動,正裝不識。雲生本是含笑馳來,正要開口,瞥見左近路上有人走過,立改驚慌愁急之容,急呼:「二位兄台,錢貴不肯聽勸,失足落水,被絞刀絞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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