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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五十、入荊門欣逢奇女子 謁三老小住壽星坪

  沈、薑二人天性義俠,遇到這類濟困扶危之事,便無人請托也必不肯放過,何況對方又是兩位少年英俠,同道至交,不約而同滿口答應。只到當地稍微立足,必先下手將這三人救離賊巢,否則也必設法先與一見。可惜水性太差,有一個水性好的朋友曾說不久也要前往,也許能夠請其相助。此人如在,事更容易。反正無論如何也必辦到。耿重正在說笑:「這樣再好沒有,我們這裡的人雖是山居,因這雙龍瀑下壑中水勢又深又急,水又繞山而流,遠出好幾裡方始分散,化為瀑布,往低處流去,每到熱天,人們都喜來此沐浴,最深之處水大十丈以上,水力極大,尤其發源之地和中流一帶波濤險惡。

  大家空暇之時常喜出沒驚濤駭浪之中,日子一久,不知不覺都練成了極好水性,容妹水性更是無人能及。聽家師口氣,二位師叔雖不像當時就走,我料君山水寇如此猖狂,決不會在此久留。否則壑中水勢之猛簡直少有,因下面壑底石礁甚多,水勢最猛之處真比川峽中最險惡的灘不在以下。我們又想出許多法子,不消多日便可練成極好水性,武功再有根底,學時更加容易。天已將近黃昏,走到村中正可吃飯,我們且談且行如何?」

  二人還未及答,耿重忽然喜道:「二位師叔快看,容妹真個心急,方才我在來路高崖之上曾發了兩個暗號與她,無論如何當可見到,雖然那是一個不相干的信號,別人看見也不會知道。她卻和我約過,休說眼見,便聽別人一說也必會意。明知二位師叔已來,她又在內陪客,仍是趕來,不知何故?走的還是水路,由村中溪流泉口水洞之中繞將過來。」

  話未說完,三人業已走到石樑邊上,瞥見下流頭相隔十餘丈現出一點黑影,沖波逆流而來,略一隱現之間便近了一段,那麼猛急的水勢照樣駛得飛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相隔已是不遠,泉水又清,憑梁下望,這一臨近宛如一條大人魚,端的快極。

  二人正在同聲驚贊,丙容忽然往上一冒,躥出半截身子,手朝上面三人一揮,笑呼了一聲,眼看一個浪頭湧到,將人打退了丈許光景。丙容倏地把頭一低,往前一躥,便和箭一般由水中穿梁而過。沈、薑二人想往上流一面觀看,耿重笑說:「石樑下面因離瀑布最近,又加上流頭反擊回來的壓力,水勢分外猛惡,休說水性稍差,便是村中幾個好手游到梁前十丈之內,稍微緩一口氣,也必被浪打得往後倒退。像今日這樣猛的波濤,水性稍差休說停留,便這石樑底下先就沖不過去。壑兩岸下洞穴雖多,多半相通,有的水力太大,無法上去,有的又是峭壁,容妹想是搶往上流淺坡,脫去水衣再來相見呢!」

  說時,沈、薑二人見黑影業已越過瀑布,在水中連閃兩閃,頭都未抬,人已無蹤。離梁不遠雖是瀑布發源之處,因水太大,上流還有裡許來路形如蝌蚪的水面方到盡頭。這一帶波深浪急,水勢也最險惡,水往上面逆行,到了盡頭再反打回來。遙望前途轉角之處,水煙漾檬,高出兩岸,宛如一座雲堆微微起伏,浪花幹重,飛舞如雪,此落彼起,一路滾將過去,再滾將過來,頓成奇觀。二人先在坡上遙望,只聽水聲轟轟,澎湃奔騰,還未留意,這時才得看出,正在相顧驚奇,稱讚丙容水性,忽見一貌相英秀、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中提了一個黑卷,身上還濕了兩處,腳底穿著一雙黑皮套靴飛馳而來,還未到達,耿重已先搶上前去低聲問答了幾句,便同趕來,先向來客禮見稱謝。

  路上一談,才知丙容回到家中見完來客,得到耿重信號,知沈、薑二人業已尋來,正想往見,來客忽要丙容演習水性與之觀看。村中溪澗本與大壑相通,但是中間一段均是深藏水中的暗洞,無人能夠通行。丙容聞言正合心意,立時穿了水靠,先在村中湖蕩裡演了許多花樣,並在水中施展雙鉤練了一陣,因聽來客誇好,說要起身,明知對方不由山口來路經過,故意踏水高呼,請其去往雙龍瀑看她沖波逆流的身法,不等回答,便朝暗洞之中躥去。先只當是耿重將人接來,還在途中,估計就此前往正好相見,正恐主客三人業已人村,耿重雖必把話說到,到底當面拜託放心一點,又急於探詢來人是否答應,加急趕來,恰巧一到便見三人快要走上石樑,忙朝耿重打了一個招呼,便往上流馳去。到了岸上,匆匆脫下新得的一身水靠,便往回趕,與來客相見之後談完前情。

  原來那位老前輩正是葉神翁,因受獨手丐席泗先生之托來見三位老大公,商計一事。丙容回見稍遲,雖只聽到兩句,因父母家人恐其多事涉險,不肯明言,但已聽出兩分,多半為了沈、薑二人之事而來。神翁走時並說,獨手丐人已到了嶽州,住在湖口左近漁村之中,當地還有一位前輩老俠帶了兩個後輩日常駕了小舟借著打魚為名窺探賊黨虛實。前兩月還出了一次門,又約來兩個幫手,剛回家沒有幾天。沈、薑二人如來可代轉告。此行如遇危急,可往尋那幾位老少英俠求助。並在事前留意,那條漁船雖與尋常漁舟相仿,但較乾淨,背後還有一隻小船,船頭小木樁上有一紅圈便是記號。沈、薑二人雖未見過,對方卻有人認得,遇時不必十分招呼,無論旁邊有人與否,只把左掌當胸稍微一按,便是信號等語。二人忙謝指教,人已進了出口。

  走進不遠地勢忽然開展,暮霜蒼茫中看出四外水碧山青,萬山紅紫,地上田隴整齊,禾苗茂盛,房舍均是山石竹木建造,清潔高大,到處於乾淨淨,看不見絲毫塵土。屋外不是蒼松翠柏,花樹羅立,便是修竹千竿,綠雲如霧,快落山的夕陽由松竹空隙中斜照進去,都成金黃顏色。大半輪明月業已掛向平疇遠樹之間,真好一片平疇沃野、樂土桃源。沈鴻方說:「這裡萬山環繞,曠字天開,泉石清奇,良田千頃,景物之好我真初次見到。」

  忽見前面松竹掩映中已有燈光隱隱透出。跟著又見男女數人順著田邊一條兩丈來寬的松蔭大道走來。丙容笑說:「爹娘已命諸位兄姊同門迎來了!」

  三人行處,一面是山和大片湖蕩,另一面便是方才所見田畝,地也最寬,所居壽星坪便在相隔不遠的孤峰之下,約十來畝方圓,雖是與峰相連的一片石坪,離開峰腳只二十丈,共有二三十戶人家,都是三老的門人親友。凡是有土之處俱都種有花木松竹之類,又當向陽一面,冬暖夏涼,形勝天然。轉眼雙方對面,略微禮見,便被來人迎進村去。

  先由丙烈之子丙威、丙南薰父于帶了一些門人兒孫先行接待。沈、薑二人早知主人行輩最高,自己如非王鹿子的記名弟子,簡直要低兩三輩,一見對方許多後輩門人均以尊長之禮相待,心中老大不安,再三辭謝。丙威知道這一家人除耿重、丙容年紀和來人差不多外,餘者最年輕的也大十多歲,南薰年紀已快七十,這等稱呼難怪來客不安,笑說:「如以令師王老前輩而論,連我和你也是平輩。不過武當山中諸位令師只有兩位和我平輩論交,有的均與小兒南薰相識多年。照理你奉王老前輩之命而來,理應照著師門交誼來定長幼,但你、人十分謙恭,我如固執成見,反倒拘束。本非一姓親族,口頭上稱呼並不相干,索性各論各,怎麼稱呼都行便了!」

  沈、薑二人年輕好友,見主人這些後輩兒孫都有那高本領,恨不能認成平輩之交親近一點。聞言雖因丙威父子和山中師長多半相識,丙南薰一向自居後輩,諸小兄妹不肯改口,自己仍按平輩稱呼,對方仿佛各喊各,並非拒絕,也就罷了。

  當地雖在山中一片高原,但是四面均有峰崖環繞,天氣也不溫暖。儘管最高之處積雪未消,下面卻是日暖風和,終年晴朗,除冬季風雪外,幾於四時皆春。沈、薑二人的客鋪設在一所竹屋之內,離地頗高,竹牆茅亭,器用尤為古雅,耿重也住在內。主人因見來客遠路勞頓,山家起早,又恐二人拘束,飯後談了一陣便自辭去。因山中極少來客,就有也都有交情的前輩高人,又恐二人停留不久,沒有什麼機會,沒料到費了許多心計,父母尊長和平日待客不一樣,談不多時便各回房安歇,沈、薑二人並還要在當地住上幾天才走,如非急於往作內應,依了葉神翁,還想練成水性再來,有的是說話機會,朝耿重看了一眼,心中好笑。又見門外松竹疏列,月光已上,清影交加,宛如荇藻紛披,雲淨月明,夜景幽絕,笑問:「二位師叔如其不倦,我們都去月下清談可好?」

  二人自然願意。到了門外,忽想起明早往見三老,應用本來面目,來路匆匆,如何忘卻?好在藥和溪水俱都現成,忙告眾小兄妹討來水盆,把藥洗淨,並托代向各位尊長致意,原諒荒疏。眾小兄妹雖知易容丸的妙用,還是第一次見到。二人見眾人稱讚,又各分送了兩粒,眾人越發高興,紛紛稱謝。因明日還要早起,二人又太謙恭,不肯晚起,談到月影稍偏,便即請客歸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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