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弟兄二人由孔家灣鎮上回到家中,正在相對愁慮,夜飯後忽然有人隔窗發話,說老人祖孫同了兩個少年已在途中,轉眼就到,四人形貌已被賊黨看出,此去荊門、洞庭等地到處危機密佈,步步皆險,可將這四人引到家中,非但同行少年,連桑氏祖孫的形貌裝束也須改變,最好假裝客商,搭一得有吳賊保護的商船,索性出其不意徑由洞庭回轉,到後帶了家中婦孺再往荊門山中暫避,反較穩妥。並說,商家隱居的漁村對頭至今尚未發現,只知他是祖孫二人,專一注意那條附有鐵槳的快船。現正亂發急令,並派許多能手沿江搜索那條快船的下落,還想不到別的。只管在孔家灣搭船回去,形貌已變,再和盆子裝不相識,另外尋一相識的人與之做伴,就遇見賊黨上船查問,也認不出等語。初發話時不令汪氏弟兄出去,聽完出看,所居是片曠野,竟未發現人影,料是老人好友,心中關切,忙照所說引來,果在途中相遇。同時談到對岸來路方才還有兩個相識的人在黃昏前見面,似還不曾得到信息。

  近來康家弟兄自在康莊開河之後,覺著大小康場地土大薄,又隔著一座山,已將他那親信的人搬了回去,另外招些苦人為他耕種,共只派了有限幾個爪牙掌管,兼做他的耳目,就被知道也不妨事,何況內有兩人是舊相識。四人來路並未出手,敵人在後喝止,相隔又遠,可裝未聞,稍微分說,只要本來面目不被認出就可無事,無須多慮。這兩弟兄人頗義氣,全家種著三十多畝土地,又在鎮上開了一個口袋鋪。當地人家均是依田而居,只兩戶自耕農。

  天近二鼓,農家儉節早起,已早安眠。路上月光如水,一個人也未遇見,桑老人料知又是那兩位異人所為,也許令其孔家灣分手都是為了自己方便。仗著途中業已吃飽,一面勸止主人不要費事,一面打聽鎮上停泊的商船,果有兩條大船,非但平日得到君山照應,並還常代吳賊就便採辦各地需用之物。船老大交情頗寬,人最義氣,桑老人和汪氏弟兄均與相識,匆匆議定,忙托汪大連夜趕往鎮上,偷愉與之商量,允與不允均速回信。

  人去之後,汪二夫妻恰將面水飲食端進,老人推謝不掉,隨意吃了一點,便由沈、薑二人取出易容丸,照齊全所說如法施為,面容立變。老人見所帶易容丸甚多,共只用去兩個半粒,合起來不過黃豆大小,連皮色也都變過,連聲贊妙,間明用法,討了三丸藏起,再將二人所剩九藥如法塗在祖孫二人臉上,也將形貌換過。姜飛另取出一小包藥粉倒在水裡,將老人鬚髮全都染黑,分了一些解藥交與老人收下,可備隨時可以復原之用。

  老人問明易容之後不用解藥,至少要經兩三個月方始逐漸退去,否則怎麼也洗不掉,越發高興。沈、姜二人見汪二在旁讚不絕口,兩次欲言又止,知其想討兩粒,也送了三粒與他,加上一小包解藥。汪二外號小白條,武功不甚高,水性卻是好極,彼此談得十分投機。睡前汪大趕回,說事已辦妥,船老大非但一口答應,並還早就關心,日裡便在打聽,回轉洞庭、湘江恰又必走之路,此船連來帶去君山方面全都知道。就是形貌不變,同時上船,只不被人看見,到了船上便可藏起,船頭插有君山的旗,沿途賊黨均通信號,更不會上船查看,盡可放心等語。四人聞言大喜,又談了一會,便各安眠。

  天明起身,沈、薑二人見只盆子在旁,問知老人天未明前業已上船,因盆子不舍分手,又恐二人途中勞倦,不肯驚動。本來預定祖孫分走,盆子假裝船上新招的小夥計,守在旁邊,想等二人醒來話別再走,不曾跟去。行李、兵器老人已先帶走,並囑二人緊記途中之言,以防有失,尤其黃松嶺黑店更要留心等語。二人見盆子那樣依戀,同聲勸慰,匆匆洗漱。汪氏弟兄早已準備酒飯相候,汪二並還固執要送二人一段,推謝不掉,只得聽之。吃完分手,汪大自送盆子上船,沈、薑二人便由汪二引路,往樂鄉關進發。汪二一直送出三十裡外,沈、薑二人再三辭謝,方始答應在前途相識鎮鋪中打完了尖再行分手。

  快到前面山鎮,姜飛無意中聽汪二說不久要往嶽州訪友。為了當地種地受氣,兩三面均是有勢力的土豪惡霸。靠近孔家灣一帶的田地均要強行收買,敵是敵他不過,房後那家自耕農已快成交,如今只剩自家這三十多畝田地。差役常時下鄉騷擾,越來越凶,賣與一家姓張的土豪多少還能得點田價,以免鬧翻被其強佔了去更是冤枉。聽說嶽州這家是個大家世族,近來為了年景荒亂,結寨自保,平日只管作威作福,財勢大得驚人,連地方官都當他祖宗一樣看待,但對他手下的人卻較寬厚,這位朋友又是他得用的武師,目前安分種田的人簡直無法立足,說不得只好前往混上些時。因其不喜單身漢,仗著家無幼童,也許弟兄全家均往投奔,暫時先拿力氣換錢,等到天下太平,再用新舊兩起積蓄另外設法買田耕種。此去雖是好友相招,自知本領不濟,決不想出人頭地,再吃江湖上飯等語。二人聞言心中一動,再一細問所去人家,正是沈鴻昔年殺父奪妹之仇、外號煙花太歲小霸王的錢耀祖。

  錢賊一子承挑兩姓,本是湖南首富王廷誠的第三子,從小過繼錢家,父兄都做大官。長兄王耀宗少年科第,年紀輕輕做了一仟外官,貪污荒淫,闖了亂子,看出風頭不順,仗著朝中有人,也未受到處分,年未四十便告了終養,人卻不曾回鄉。因在開封城外置有大片園莊,加上續弦妻子十分得寵,又是最有權勢的親貴人家之女,母家就在汴梁,於是留了下來。

  因其性最貪淫,在外面偷偷立了兩處外家,常時背了續弦妻子,帶上兩個保鏢的和幾個心腹惡奴前往淫樂,倚仗財勢,無所不為。姜飛之父生前便種王家的田,雖因所種的田歸王耀宗新納的愛妾所有,是個開封城裡的土娼,人最妖淫,頗有幾分姿色,王耀宗愛如至寶,每月必要想出許多花樣,或借查看所經營的農商為名,背了愛妻前往歡敘,住上幾天。

  起初往來十分隱秘,後因性喜結交當道,作威作福,飲食用度又極豪奢,王妾最善撒嬌獻媚,耀宗為她所迷,百依百隨,除代置許多田產而外,又在當地建了一片園林精舍作為自己別墅,以及應酬達官顯宦之用。王妾娼妓出身,只管驕狂任性,平時對人尚不刻薄,因此姜氏夫妻雖代人忙上一年,衣食還能保住。本來相安無事,並還小有積蓄,眼看別家種田人過得那等苦法,自己夫妻子女五人居然過得滿好,非但知足高興,對田主人也極忠心。因其祖傳種花手藝,無論什麼花樹,經手立活,相隔又近,王妾先不知道,後來聽說,將他喊去,一試果然。連做了兩年,王妾對他極好。

  姜父彼時人才三十來歲,生得十分精壯,正感激主人待他的好處,不料王妾水性楊花,早就與人私通,並將舊情人引去,表面做他糧櫃上的賬房,日常晴中幽會,仗著平日肯用錢財,收買人心,事情並未洩漏。因其天性淫蕩,又到如狼似虎之年,原有姦夫之外還不滿足,耀宗每次來時故意裝得一臉正經,所居上房前面的院落連三尺之童都不許其走進,耀宗一去,非但男女上下一概不分,隨便說笑,全無避忌,並喜常時偷偷出外走動,去往娘家勾引外面男子,不知怎的,姜父竟被看中。先借花種得好為名賞了兩次酒食銀子。隔不幾天忽命心腹丫頭將其喊往上房密室之中,當面調笑。彼時紳權至重,稍有財勢的官紳殺害個把家奴佃戶毫不足奇。

  姜父人頗機警,性又方正,夫妻之情更厚,知道事如洩露全家遭殃,當時藉故推託,不等對方言明,便打好脫身主意。王妾雖覺他不知好歹,心中有氣,還不放鬆,正待糾纏,總算事情湊巧,被管糧櫃的姦夫得信掩來。姜父雖得勉強脫身,回家便裝了幾天病,正在提心吊膽,夫妻愁駭,不料王妾並未喊他人園種花,再一打聽,花匠也換了人。姜父原恐淫婦惱羞成怒,從此結怨,於他不利;無奈所種的田又肥又好,每年出息甚多,交完租糧還有盈餘。起初為了種花得寵,雖做花匠,田並不曾收回。

  恰有一個遠房兄弟田被主人強行收去,無衣無食,夫妻二人一同投奔,相助耕種,連長工都無須雇。覺著王妾雖然行為不正,別處還尋不到這樣寬厚的主人。又想,這類婦人固是心毒,她做這類事也不怕我張揚,雖然懷恨,不要我再做花匠,別的還有顧忌,只是還不放心。正想如何可以察看風色,前引他去的心腹丫頭忽然背人尋來,說那日主母實是酒醉,幸而你還明白,現雖不便再喊你到園中種花,但黨委屈了你,命我賞十兩銀子。但是此事如敢洩露休想活命,莫怪她狠。只要能守機密,所交租糧以後均可由你的便,另外還有好處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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