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萬芳笑道:「此筍名為玉盤香,乃嫩筍發芽未出土以前連根掘起,避開風日,用一瓦壇緊緊罩住,筍便盤生其中,不論何時均可取用,清香無比。你看老人待我們多好,葷的還不希奇,最難得是這大筍脯,又嫩又香,鮮腴無比,那年有人送我師父一大包,原來竟是這裡出產。別的東西都多,只這菌油倒在碗裡還裝不滿,只有二十來朵,這東西我也吃過,卻沒這樣小巧肉厚,一定美味。休看我師父終年長齋,我和哥哥都會做菜,有這許多東西足夠忙的。沈大哥傷勢剛好,還未痊癒。二位師姊後來是客,只叫姜二弟幫忙,由我三人做廚子,你們三位坐吃如何?」

  沈鴻方說:「我也會做!」

  樊茵見他身上有兩處血跡浸出,不知早來震破,一直有人,未及更換,恐其勞動,傷口震痛,低聲笑說:「你不要做事吧!看你這傷勢還未好呢,也不重新包紮一下!」

  沈鴻見她明眸回波,巧笑嫣然,心中愛極,不忍拒絕,眾人再一攔勸,便未往下再說。杜霜虹見這位師姊平日人最莊重,常說自己頑皮,自見沈鴻,不知怎的那樣關切,簡直變了個人,不禁暗笑。

  樊茵、萬芳自從初見格外投緣,見霜虹在旁偷笑,一個有氣,一個偏袒。樊茵首先說道:「共總幾樣菜,用不著這許多人,萬師弟你陪客吧!我們不要你動手了!」

  萬英當是客氣,剛一開口,萬芳也趕過去笑說:「我想起來了,哥哥手藝不好,還是由我一人來做,叫姜二弟切洗,陪我做下手,做得還乾淨些。」

  萬芳原是偏向樊茵,想令乃兄去向霜虹親近,增加情感,免得在旁笑人,樊茵見了不快;哪知無意之中和姜飛拉成一對,只他未婚夫妻一同下手,不要別人加入。說完方覺疏忽,恐眾人笑她,偷眼一看,樊茵裝不聽見,沈鴻連聲贊好,也是由心而發,只霜虹一人望著自己忍不住好笑。薑飛偏不知趣,接口連說:「我和姊姊正好一正一副,多上哥哥反無頭緒。」

  霜虹聞言,望著二人越發笑個不住。萬芳又羞又急,不禁發了小孩脾氣,竟朝萬英氣道:「杜姊姊遠客新來,不去陪伴人家,要你跟著忙些什麼?你菜又做得不好,我和姜二弟做起菜來正好一對,也不怕人笑話。你和杜姊姊本是一雙吃客,偏要搗亂,再不過去,從此休想理你,你還當哥哥呢,這樣氣人!」

  萬英知道小妹嬌憨,母親師長對她均極鍾愛,自己也最愛這妹子,先不知為了何事這等生氣,正說:「我菜做不好,讓你就是,何必這樣生氣!」

  霜虹素來愛笑,一半也是無心,見萬芳認了真,又見萬英窘狀,雙方情分本厚,師長所說又都聽過,一賭氣笑對萬英道:「你真呆子,人家都見不得我們,還不過來。本是自己兄妹,就算我和你做一對吃客,有什相干?放大方些多好呢,偏要自找氣生!」

  沈鴻先不知道三女暗鬥心眼,更不知萬氏兄妹和樊、杜二女雖是新交不久,先後共只兩次相見,彼此都是一見投緣,交情深厚,又都天真稚氣,這類拌嘴常有的事,不足為奇,誤以為雙方將要口角,正要上前勸解,被樊茵暗使眼色止住。剛想起崔老人所說六人三對的話,心中一蕩,萬英已被霜虹喊過。萬芳先是撅起小嘴假裝生氣,及見乃兄這樣聽話,和霜虹對坐小桌左右說笑,二人自顧自誰都不理,故意親密情景,忍不住也笑出聲來。微聞霜虹笑道:「芳妹占了便宜,高興了吧!」

  萬芳也未回答,自和姜飛一同做菜,更不回顧。

  經此一來,六人已有四個變成兩對,只沈鴻一人年長面嫩,既不願打擾那兩情侶,有心想和樊茵親近,又不好意思過去,只得想些不相干的話和對方問答。霜虹見樊茵獨坐對面,。和沈鴻相隔甚遠,看出二人投緣情厚,一個矜持,一個不好意思,想了想,故意自言自語道:

  「我們均非世俗兒女,不應再有男女之嫌,既是志同道合、心意相投的兄弟姊妹,形跡上親近一點有什相干?前聽恩師說,我們女子最是倒黴,從小到老終是拘拘束束、受盡委屈。一個人總要遇見情投意合的朋友,可是一到女子身上便是有話不敢說,什麼都要藏在心裡,除卻任人擺佈、勉強忍受而外別無法想。恩師昔年便為此吃過大虧,受盡苦難,造成終身恨事。我們姊妹總算從小便被恩師救去,在她老人家門下長大,本來從無拘束,樂得放大方些。我方才雖說了幾句笑話,其實還是我們弟兄姊妹都是情投意合,一見如故。萬家小妹和姜師弟並還奉有父母師長之命,已是未來一雙佳偶。我恐大家還有男女成見,不能暢所欲言,對於自己投緣的人反倒顯得生疏,這才故意說上幾句笑話,不想小妹妹先認了真,平日最疼愛我的好姊姊也不愛理我了。你們都多我一人,就是英哥肯陪我,有什意思?我也不要吃什好酒好肉,還是回轉白蓮磴侍候師父去吧!」

  說罷起立便往外走。萬英方要勸阻,萬芳已縱身上前一把拉住,笑說:「好姊姊不要生氣,我也是逗你玩的,如何認起真來?」

  霜虹見沈鴻、薑飛也趕將過來勸說,只樊茵不曾開口,恐其真個不快,方說:「就算你們四位不再怪我,我姊姊還不高興呢,我在這裡多沒意思。」

  話未說完,樊茵知她心意,笑駡道:「你真是個三花臉,新交不久,也不怕人笑話,我始終又不曾開口,把我拉上作什?莫非和你小時一樣,還要我抱著哄你,好妹妹喊個不住,才算高興麼?」

  霜虹立時乘機走過,拉著樊茵的手笑道:

  「好姊姊,你說得對,記得小時我姊妹二人同床共被,何等親熱,你雖只比我長兩歲,只為剛離娘胎便被惡人拋棄,凍餓了兩日夜方始遇救,幸是天暖,否則已早凍死了。師父將我救醒,看出生有重病,在她深恩調養之下,從小多災多病,直到九歲師父尋來青靈丸方始回原。彼時人比你瘦小得多,又未練什武功,全仗姊姊細心愛護,常時抱前抱後才得長大。你和恩師都比我親生娘的恩還大,便多沒有良心也無想法使你生氣的道理。索性明說了吧,我老覺師父平日所說最有情理,誰都能夠遇到一個知己之交,尤其少年男女,真要情投意合,的確一見傾心,再要發現對方和他心志相同,由不得情分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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