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聲才出口,忽見風門開處,一條白影已飛也似躥到面前。沈鴻見那來人身材瘦小,穿著一身白羊皮的短裝,頭戴皮帽風鏡,來勢宛如一條銀箭,也分不出是男是女,心方一驚。來人已低聲喝道:「外面有人,惡鬥就要開始,你這人怎不起來,這樣急喊作什?來賊都是著名凶人,還有兩個異派妖道,被他聽見,知道這裡不會有什常人居住,一不小心便遭暗算,何苦來呢!」

  洞中昏黑,來人由明入暗,先未看清沈鴻面目,又是冒了大雪新由山外趕到,原在無意之中把路走錯,恰巧發現外面有人尋仇,敵人頗多,並還不是弱手,剛看出主人這面業已警覺,埋伏起來。因想看看對面三人的本領,又想臥眉峰隱居的決非外人,以前所見那人不知是否在內?來敵雖然厲害,主人本領更高,如有準備,斷無敗理,用不著自己逞能出手。要是臨時發現,隱在一旁暗中相助,比上來動手還好得多。心中尋思,見來賊已被崖上的人引開,隨聽洞中有人連聲急呼,賊黨正由下面經過,恐被聽出,心想,崖洞中人必是自己一面,為何強敵尋上門來絲毫不知,這樣亂喊,恐將來賊驚動,匆匆開門走進。

  只見榻上臥著一人,以為雪天貪眠,不肯早起,心還輕視;說到末句,忽然看出沈鴻肩膀上浸出一片血跡,並還有布包紮,上身衣服業已脫去,好似受傷甚重,人的面目也看出幾分,剛咦了一聲,還未開口,忽聽遠遠兵刃交觸之聲甚急,忙說:「外面業已動手,聽聲音相隔頗近,方才賊黨業已被人引開,不知怎會折轉?你身有傷,難怪不能行動。賊党人數較多,各位師伯叔想必均在白勞磴,還不知道此事。我來時把路走錯,到了峰下方始認出。他們勝敗難說,你千萬做聲不得,我看看去。」

  說罷轉身就往外走,身法快到極點。

  沈鴻先聽出是少女口音,十分耳熟,因來人頭帶風鏡皮帽,面目全被遮住,看不出來。只知不是外人,方想請問姓名,忽然想起來人口音以前聽過,心中狂喜,想要開口,人已說完走去。來人不令出聲,未便呼喊,想要起來,傷處又是奇痛難當。心正愁急,原來那著羊皮短裝的正是上次大破郎公廟在老龍坡崖上所遇黑衣女俠的大女弟子女俠樊茵,彼時匆匆相見,少年面嫩,未及請問姓名,談了幾句匆匆分手。後聽萬英說,也和自己一樣,並不知這兩姊妹的名字,又不便向人打聽,對方倩影由此深印心頭。明知本領不濟,加以親仇未報,匆匆一面,對方女中英俠,也決看他不上,不知怎的偏是心放不開。

  昨夜遇救回來,聽崔老人說有人來訪,為了相思太切,竟把來人誤會是她。後來越想越覺不像,心腸便冷,只說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相逢之日,自慚形穢,並不想什別的,只求將來學成本領,能與此人常時相見,於願已足。哪知竟出意外,果然是她。近來練了多日武功,雖比人家不上,要與賊党動手,自信尚能應付,偏巧身帶重傷,行動皆難,如此文弱無用,對方豈不更加看輕?心正難過,又不知敵我雙方是何光景?聽來人口氣,分明敵人十分厲害,又擔心薑飛安危,越等越心焦,一時情急,竟不顧傷痛,二次咬牙強忍把衣履重又穿上。心想,自己不能對敵,暗器終可發放,剛把薑飛留在洞中的暗器連同自己所有帶在身上。因是傷痛難忍,想稍微緩氣,再往洞外窺探。

  猛瞥見桌上瓦壺上面有一紙包,上寫「青靈丸」,旁有小字。大意是說,此藥專治傷痛,其效如神,命萬芳送來,交與崔老人,等沈鴻醒後吞服。贈藥的人正是俠尼花明。心中一喜,剛拿起一把瓦壺想倒水吃,又聞到一股藥香,想起崔老人昨夜曾說,這第二次藥要經六個時辰再吃的話,照此情勢,必是萬芳送藥來時見自己睡得甚香,也許受了崔老人的指教,想等自己醒後再吃,故未驚動。如今傷處崩裂,痛不可當,此藥正好用上,忙將丸藥一同服下。

  因要照崔老人昨夜所說服法,服藥之後還要調神運氣靜坐一會方始生效,當時還不能出去。只管心急,但知傷勢厲害,好些地方業已裂口,萬一傷後受風更是危險,只得勉強忍耐,緩緩運用真氣在全身遊行了兩遍。開頭還覺傷痛難忍,等到真氣調勻運行了兩轉之後,人便輕快許多,知道那藥靈效。方才所聞兵刃交觸之聲早已由近而遠,此時已聽不出。料知來賊已被自己這面打敗,也許逃走,正在追趕。否則崖洞石台上面積雪已被崖老人掃去好些,並還開出一條雪弄,洞口又有風門,一望而知內裡住得有人,來賊何等兇惡,斷無放過之理。

  自己這面如敗,決無如此安靜。又想諸位師長在此,不容外賊來此猖狂。就是往白勞磴訪友聚闊,也必回轉。來賊必是不知底細,冒失來此生事,只要有人一說,憑各位師長的威名,嚇也將他嚇退,越想越心寬。只是想見意中人一面之心大切,又想詢問薑飛昨日遇險得救經過,花明師徒怎會來此,還有一人是誰,是否意中人,能否長居本山,還走不走?只顧盤算,勉強運完兩遍氣功,覺著身上傷痛已好得多,緩步走動也不似第一次下床吃力,正想快要痊癒,忽聽身後一聲冷笑,同時覺著冷風吹進,打了一個冷戰,心疑方才那人去而複轉,全沒想到別的。剛一轉身,目光到處,瞥見身旁立定一人,一手拿著一根峨眉刺,也是皮衣皮帽,頭戴風鏡,並有一雙雪橇夾在脅下。另一手剛剛揚起,剛看出來人是個男子,未等發問,耳聽對方獰笑道:「原來是你!」

  聽去十分耳熟,還未想起是誰,來人左手揚處,猛聞到一股香味,人便倒地,不省人事。

  隔了一會,耳聽身旁有一女子說話,睜眼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來對面立的正是方才想見的人。自己臥倒在雪地裡面,剛被扶起救醒,旁邊還倒著一具賊屍,雪地已被染紅了一片。剛說得一句:「多謝姊姊,小弟怎會來此?」

  隨聽答道:「小妹樊茵,沈兄你雖不該帶傷起身,也全仗此一來保住性命,否則你傷口已合,衣服未穿,被這狗賊擒出,就不凍死,傷口受風也極危險。都是妹子一時疏忽,只顧趕往前面接應,忘了照護。後來想起來賊共是六人,怎會少了一個戴皮風帽、腳踏木滑板的,心中生疑,恰巧崔老人趕回,發現賊黨,先作長嘯,向二位師長報警,再趕上前去相助。這時,姜師弟和萬氏兄妹本是稟明師長來此看望沈兄,在半山上發現來賊,生了疑心。先拿不准是敵是友,還是萬師弟見來賊只一個戴皮風帽的帶有雪橇,餘均飛身雪上如履平地,又認出內一妖道來歷。自家人少,恐沈兄受害,難於兼顧,於是由他為首,分成兩面誘敵,引往遠處。

  小妹由洞中趕出時,因覺敵人勢盛,趕往接應,沒想到此賊乘虛而入,用迷藥將人迷倒,本意帶往隱僻之處拷問虛實,再行加害,見我追來,又聽崔老前輩長嘯之聲,登高遙望,同黨五賊和崔老人剛一照面,便被空手抓死了一個,三小兄妹無一弱者。妖道本占上風,自被崔老人接住一個便現敗象。那賊看出形勢不妙,慌不擇路滑雪飛馳,趕到這裡正下毒手,被我接連兩飛針打中要害,跟著一劍殺死。這裡離開戰場已七八裡,沈兄傷重不便行動,我捧你回去吧!」

  說時,人已被樊茵雙手捧起,地上飛賊也看出是前在少林寺所遇飛賊墨蝴蝶唐秋,心雖歡喜,老大不是意思。本想辭謝,無奈樊茵抱持甚緊,休想掙扎分毫,只得連聲稱謝,不再抗拒。隔著皮帽風鏡,雖看不出對方面目,但那剪水雙瞳和那玉雪一般的面容依舊可以看出兩分,尤其是那談吐的大方、意態的誠懇從來不曾見到。雙方雖穿著重棉皮衣,不知怎的,依傍之間竟平添出許多溫情暖意,說不出的一種親切舒服之感,連傷帶凍早已忘了一個乾淨。樊茵和同門師妹杜霜虹一是人家孤女,從三歲起便受繼母折磨,一是人家私生棄嬰,只差一步便為野犬狼虎所食,都是身在萬分危急之中被黑衣女俠得信趕去將其救走,稍微到晚片刻便遭慘死。

  黑衣女俠,又最愛這兩個門徒,因此師徒情厚,親逾母女。但是黑衣女俠光明磊落,從無男女之嫌,同道之友時有往還,一聚便是多日。二女從小習慣,沒有城市中女子習氣,天性又極義俠。上次在老龍坡雙方相見,雖不似沈鴻、萬英那樣對她姊妹一見生情,心生愛慕;但因近年跟著師父隱居練劍,不似小時常有師執同道來往,尤其像這兩個英俊少年初次遇到,回去一談,雖覺沈鴻一個男子那樣怕羞,見人連話都答不上來,便是萬英雖比沈鴻稍好,照樣面嫩,言動也有好些矜持。雙方見面時杜霜虹還說了個假名字,沈鴻連她姊妹名姓都未及問便各分手,想起好笑,可是心中卻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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