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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三十一、風雪空山忽來良友

  前文沈鴻冒著風雪,穿上雪裡快,往尋薑飛,中途失足跌暈過去。醒來見崔老人守在房中,談起薑飛已拜異人為師,師父樂遊子對於門人取材甚嚴。當日因見沈鴻義氣,平日又極用功,心志也頗強毅,格外垂青,業已答應等沈鴻傷好便即拜師。隨又說起新來師徒四人連同薑飛業已移居臥眉峰東南二十來裡深山之中,內中有人與沈鴻還是朋友。當昨日沈鴻聞得峰頂簫聲、想要設法上去之時,來人知道峰頂高寒,罡風凜冽,無法上去;樂遊子也不許人強為所難,做那萬不可能之事,本想勸阻,無奈背師行事,抽空來尋,不能久停,匆匆尋了一張破紙,寫上幾句,欲令沈鴻守在洞中,不要遠出,以防天氣驟變,無意之中涉險。

  不料沈鴻急於往尋薑飛,回來見洞中不似有人到過,匆匆起身,一時疏忽,沒有仔細察看。第二日由滿山洪水中冒雪歸來,紙條業已被風吹落,始終不曾發現,雖然遇險,周身鱗傷,總算因禍得福,這且不去說他。沈鴻因崔老人不肯明言這師徒四人是誰,想來想去,只有大破郎公廟時所遇一位姓棘的老前輩和他門下小癩痢等三小弟兄比較相似。但是雙方匆匆一見,薑飛因和萬芳先走,還曾和他談了幾句,自己到得最後,先只登高遙望,後來擒了伍喜老狗男女趕往廟前,只在人叢中看到兩眼,經薑飛指點,互相含笑點了個頭,跟著人便不知去向,如何會對自己這樣關心?萬氏兄妹相處日久,情分較深,雖然比較可能。但是行時曾聽萬家母子說起,乃師俠尼花明本年要往峨眉、青城訪友,年內不會回來,就是移居武當也在明年三四月問。

  聽崔老人口氣,方才醒前還有一同輩少年以借鐵笛為名來此看望,好似一個少女,不是第一次來的那人。暗忖:來人不像棘家師徒,萬氏兄妹雖較近情,一則不會這樣早來,萬芳又是姜飛的未婚妻子,即便要來應該是萬英,對於自己也恐不會這樣關心。深更半夜,大雪荒山,並還剛移居頭一天,便背了師父,人生路不熟趕來探望,又是這等關切,斷無此理。越想越不像,不由想到平日懷念的意中人身上,覺著前在老龍坡崖頂所遇黑衣女俠門下兩姊妹比較相似。照此神情,也許對方和自己一樣一見鍾情。

  乃師所居老龍坡幽谷本極荒涼污穢,一無足取,這樣幾位前輩師長多半相識,乃師和湯八叔又是至好,也許聽了八叔之勸移居本山。只奇怪對方師徒都是女子,共只三人。二弟已定拜在師父門下,師父對他也極看重,怎會拜在別人門下?何況二弟最感激二位恩師,每一談起常時流淚,改拜別人為師必非所願。崔老人偏說得他那樣高興,是何原故?越想越不解,不便多問,一心只盼傷勢稍好,早日趕往白蓮磴便可分曉。因夜已深,恐崔老人多勞,又不便再勸他睡,只得把眼閉上,尋思了一陣也就昏沉睡去。

  醒來見地火剛剛添旺,榻前放著一張竹椅,上面除茶水外還有食物。右臂未傷,伸手便可取用。再看門外雪光反映,天似早亮,雪還下個不停,崔老人已不知何往。心想,此老真個異人,偌大年紀獨居深山,一點不嫌寂寞,所居不知是否也在峰頂?這樣大雪從所未見,似此高寒的峰頂恐也未必容易上下,也不知他和師父住在上面作什?隨將昨日所聞重又仔細尋思,盼望太切,想了一陣,先覺所料不對。第一,薑飛不會改拜黑衣女俠為師;第二,照近來所見高人奇士雖然磊落光明,不拘男女之嫌,對方總是一個少女,就算一見鍾情,也不會背了師父孤身一人兩次來此看望,末了一次又是深夜。後經細想崔老人口氣,頭次來的雖似另外一人,不是女子。

  末了一次決非男子,又有!日友之言,雙方共只勿匆一面,意中人言動雖極大方,不作尋常兒女子態,到底一面之交,這等關切未免出乎情理,並且先將雪裡快借去,後又藉故前來。崔老人業已看出他的心意,並代隱瞞,可見雙方交情甚深,對我是極好。萬一真是此女,自己身世孤寒,無才無能,自慚形穢,論哪一樣也配不上人家。眼看這樣才貌雙全的女中英俠,非但不敢作那婚姻之想,便是將來借看二弟為由前往相見,自己什麼武功都無根底,也不好意思和人親近。

  二弟和我那好交情,師父業已答應收徒,對於二弟又極看重,改拜他人為師定必奉有師命,另有原因。這位老前輩定是師父至交同道無疑。這兩個同門師兄弟尚能抽空來此看望,他為何不能走開?後來那位師妹不知是否心目中人,這數日內如再來此見上一面,什麼事都可明白了。

  沈鴻先料第二次來的是意中人,又是高興,又是慚愧。及至幾次盤算,又覺一面之交不應如此,好些均與情理不合。可是除這三起師徒而外別無相識。那位姓棘的異人更連本人均未對面。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胡思亂想了一陣,肚皮不由餓將起來,腹中又在作痛,似要便解。暗忖,崔老前輩那大年紀,昨日蒙他照護了一日夜,此時必是因事離開。看他走時火添頗旺,木柴均經挑選,都是無煙而又耐燒的特產堅木,這一堆火足燒半日左右,飲食齊備,樣樣周到。大小便污穢之事不應褻瀆尊長。

  經此一夜熟睡,好似傷痛大減,如其等他回來,必要由他扶抱,無法推辭,不如乘他未來以前先解了手,如能行動,索性穿好衣服,省得樣樣都要依賴人家。想到這裡,試將手腳伸動,果比昨日好了多半、雖然有點疼痛,尚能忍受。一看衣服就在旁邊,忙即輕輕穿好。身上重傷之處均經包紮,敷有傷藥,看不出來,只見鱗傷甚多,動作稍急仍是痛不可當,只得耐著心情,試探著慢慢把衣服穿好,穿鞋下地。試出兩腿尚能行走,只不能快,跨步不遠。

  沈、薑二人平日解手均在坡下,到了門口一看,雪深已過三尺,但由門外起直達台旁上下開有兩條道路,一通崖上,一通台下。石台離地頗高,以前多是縱躍上下,有一竹梯,輕易不用,業已深埋雪中。崖上卻有一條山徑,本是又陡又險,大雪之後被人開了一條雪弄,寬還不到兩尺,只可一人往來,路卻好走得多。雪雖未停,經過一夜北風,那雪隨落隨凍,初落的雖較松浮,只得薄薄一層,底下全都凍成堅冰,鐵也似硬,無形中成了一道矮的圍牆,人行其中決不至於滑跌下去。地面雖有數寸深的積雪,因那開路人具有巧思,能夠利用地形,遇到高處用雪做成臺階,餘者一律平坦,略微朝下傾斜。沈鴻仍用三折鈞連槍拄地緩步前進。

  看那雪弄蜿蜒如帶,通出老遠,雪花迷目,看不清楚,知是崔老人所為,心更敬佩。外面大冷,傷處又痛,又不願污穢雪路,費了好些事才尋到一個偏在道旁的隱僻之處。無奈積雪大深,身受重傷,不能跳縱,又費了好些心力,方始手足並用,咬牙忍痛,連滾帶爬,勉強由雪堆上面滾過。幸而下面雪已冰凍,不會踏空。等到把恭出完,人已痛得發抖,雪風刺骨,手足皆僵,匆匆穿好褲子,還不敢走快,重又咬著牙齒,強提著氣,一步一步挨到原處,由雪堆上溜將下來。連冷帶痛人已不支,勉強回到洞中臥向床上,痛得發抖。隔了好一會覺著稍好,一看包紮之處已有血浸出。恐火要滅,又強掙下地加了一些木柴,方始回到床上。

  忽想起崔老前輩人甚剛直,對我十分愛護,看神氣傷勢不輕,如其知我去往崖上大便定不高興,不如把衣服脫去,能不使他看出才好。誰知受傷大重,脫比穿更難,仗著心細,又有耐性,重費了好些事才將衣履脫下。剛臥倒不多時,忽聽門外男女笑語之聲,似由崖上一面傳來。沈鴻一心盼望薑飛和昨日看望的人早日與之相見。來人語聲雖聽不真,但已聽出內有兩三個少年男女。料知不是薑飛,也有昨日來人在內,好生驚喜。正後悔方才不該把穿好的衣履脫下,這時重穿非但痛不可當,無此勇氣,其勢也來不及。兩次想喊,均恐冒昧,欲言又止。滿擬來人語聲就在崖坡上面,轉眼必到,哪知等了一陣悄無聲息,側耳靜聽,只方才聽到了兩聲便無下文。

  由小窗外望,北風越大,雪花飛舞如潮,仿佛風雪更大,聽不出絲毫別的動靜,實忍不住,連喊了兩聲:「外面是二弟嗎?怎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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