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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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輕於此者必重於彼。自出遠門,便把昔日心情改變,對於這些號稱無知無識的農民苦人由不得著重起來,彼此也容易親近。想起沿途舟車食宿所遇,凡能得到一點溫情與幫助的都是這類窮人百姓。所遇如是衣冠整齊的紳商行客,還未近前先遭白眼。做官的更不必說,面還未對,先就被他手下差役豪奴轟開。因此對於窮苦的人別具好感,沒想到因見對方殘廢饑餓,一時好心,寄與同情,竟得拜在異人門下。後在相國寺與二弟結交,彼此互助、情逾骨肉也由於此。 表面仿佛他是一個窮苦的孤兒,我照應了他,實則無形中我真得了他無數的幫助。跟著又往商家堡、青雲山、郎公廟幾處,連見到好些土豪惡霸、好紳巨賊、異人俠士、前輩師執,雖然長了不少經歷,悟出許多道理,又因見到湯八叔夫婦,得知人生世上不是專為自己,除卻以己力取得自己所需而外,還要儘量發揮自家智能,將一塊凡鐵煉成精鋼,才不算虛生一世。自己也曾立下大志,等到殺死惡霸,報了父仇,決計追隨諸位師長幫助眼前許多無告之人,使其脫離水火。就是智能有限,幫得一個是一個,日久自有成效,並還可以感召他人一同出力,怎麼也比只顧自己、全不相干要好得多! 無奈時間匆促,老輩英雄不及請教,連棘老前輩門下小癩痢等三小弟兄看去小小年紀,那高本領,言動又極滑稽有趣。心雖極願結交,偏只見到一面便即分手,連話都未得說。舊的親友不會來此,算來算去還是萬氏兄妹相聚日久,彼此情投意合,萬芳更是二弟未婚妻,交情最是深厚。但聽崔老前輩口氣,來者好似師徒四人,又未提到內有女子,聽去極像棘老前輩師徒。並且萬氏兄妹的師父俠尼花明遠在湘西,行時又聽萬伯母和萬二弟說,兩小兄妹奉命省親時曾與乃師約定,明年二月中旬不來即去。期前乃師要往峨眉。青城訪友,另有要事,年內連湘南都不會回去,不必往尋。另外還寫了一信,以防萬一有事,就近請人相助之用。便萬伯母也說,明春如其移居武當山,家事也須料理,聽口氣非到明春起身不可,這樣風雪歲暮、冰凍封山之際當然不會來此。聞言一面謝諾,一面尋思,越想越覺不對,忍不住笑問道:「老前輩,這師徒四人是何來歷,叫什名字,能賜示麼?」 崔老人笑道:「我已受人之托,暫時不能明言。本來要過三四月後方可相見。本來令師還可來此見你,不料來人托他一事,也許三日之內便要起身。看你病勢恐來不及再說,匆匆一見無什意思,令師本門心法也可由我指點,大約不先見你便要起身。只為薑飛恐你獨居寂寞,心中想念,再向師苦求,這才答應等你病好前往相見,不過有人求我暫不說出他們來歷,我已答應,不便改悔。你如想不起來,見面就知道了!」 沈鴻越想越奇怪,暗想,所說只此數人,無須隱瞞,連問可是這兩家師徒,崔老人均是微笑不答。心正不解,忽然想起,大破郎公廟天明以前和萬英埋伏老龍坡崖頂,見前面場上打得甚急,敵人已現敗象。因姜飛、萬芳先走,大道上面又出現了三個小人,本領甚高,無人能敵。跟著諸老前輩又與崆峒派中人比劍,生平第一次看到這等緊張激烈場面。為防二弟涉險,正在定睛注視,忽然面前來一手戴夜明珠的黑衣女俠。 老賊師徒也相繼逃出,便和萬英斷後,隨同湯八叔夫婦兩下夾攻,等到賊黨全數擒殺,忽然來了兩個少年俠女。一個不曾看清,那和自己對面問答的一人卻是美麗若仙。薑飛看出自己心生愛好,他又和萬芳彼此心許,意欲托萬氏兄妹轉告萬伯母,請湯八叔夫婦做媒,背人和我商計。為了大仇未報,自己又無本領,哪一樣也配不上人家,雖然再三堅拒,不令開口,不知怎的,那少女的影子卻是深印心頭,怎麼也丟她不掉!上月回憶前情,偶然獨自出神,被二弟悄悄掩來看見,設詞探詢,雖然極口否認,二弟何等聰明,必被看破幾分。 第二日還為此賭氣,暗罵自己用功之時不應胡思亂想。又過了好幾天才把心情放走,自家警惕不再多想。看准老前輩神情門吻,來人定是黑衣女俠師徒,也許還有一位男的老前輩。再不便是湯八叔也跟了來。想是二弟對我疑心,這類事本出意外,想使我見時驚喜,故不先說:回憶以前經歷,由不得心中高興,想再探詢又不好意思,好在沒有幾天便可往見,恨不得當時就好。哪知傷勢頗重,左腿差點跌斷,肩骨還被山石連皮帶骨撞碎了些,受傷有七八處。 談話時還不覺得,方才想要坐起,稍微行動便覺奇痛難忍。等被崔老人按住,談了這一陣,漸漸覺著身已不能隨意行動,只右手無傷,餘者還有不少零星傷處,都已敷藥,包紮整齊,不動無事,一動便奇痛欲裂,才知厲害,想起驚心,不敢再強,只得連聲感謝,任憑崔老人在旁照應,吃了一些蒸饃稀飯,又服了一次藥,藥換之後才聽說暈死多半日才醒。本來不致這樣昏迷,因師父樂遊子恐他醒來痛苦,救回來時先用藥使其入睡,周身洗滌乾淨,把藥敷好,又塞了兩粒丹藥入口,經過半日之後藥性退去,人才醒轉,傷藥之力也自達到,只不用力妄動決不會痛,這樣少受好些苦難。 沈鴻聞言更加感激,因覺崔老人照護了一日夜,這樣高年的師執,勞動人家大甚,心中不安,又不知住在何處,深夜荒山,風狂雪大,一面感謝,一面用婉言請其就在對面薑飛床上安眠。崔老人笑說:「我如不是終年勤勞,百歲老人,又不似令師他們那高功力,怎會有此強健精神?我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已成習慣,此是年老之故,並非與人不同。三十年前也比現在睡得多些,人終要有勞有逸,有精神才有事業。年老的人大都少睡。隨便一談,你們無須學我的樣,強為其難。還有你背上那副雪裡快因和衣包一起,不曾跌碎,你也全仗這包皮棉衣服保住後心,未將脊骨跌碎。否則多麼靈效的藥,人已殘廢,也難挽救了。那雪裡快早被人借去,方才還踏了來。 我平日自命頗有見識,為了一點成見未消,明已看出像你這樣出身的人雖然心志不堅,知難即退,如其真個醒悟,明白過來,有了恒心毅力,只比另一輩人還更得用,也更容易成就。業已聽出你背後之言,仍覺言語和實踐乃是兩事,單憑一時悲憤,情感所激,並不足憑,已到門口不曾進來,差一點把你這樣一個有志之士葬送在冰雪之中。再聽方才來人說你平日為人志氣,越發愧悔,是我害你受苦,理應盡心照料,並不關你師門情分,對誰也是如此,日後你見了他們就知我的性情,連這些感謝的話都不要說吧!」 沈鴻見崔老人白髮紅顏,目光如電,身材高大,銀髯飄胸,語聲更是洪亮,隨便應答,並不大聲,聽去便覺震耳。雙手蒲扇也似,又大又粗,手指宛如十根細的蘿蔔,腰身筆挺,動作沉練而又敏捷,看去別具一種威嚴。但又一臉笑容,使人於格外尊敬之中生出親熱之想。比起鐵蜈蚣對敵時雖然威風凜凜,盤空下擊,仿佛飛將軍自天下落,平日相見卻沒什麼威儀的又自不同。心想,這位老前輩真是異人,恭敬不如從命,還是聽他的好,便把話頭改變。因對方毫無倦意,自己昏臥了一天,剛醒不久,也不想睡,心更懸念這新來的師徒四人是否心中想望的人也在其內,盤算了一陣,忍不住重又問道:「後輩初醒時,仿佛聽見門外有人說話,跟著便見老前輩走進,不知這位來此作什?也是一位前輩師長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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