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念頭一轉,便生火煮飯,風門也自關好。洞中太暗,又點了一盞油燈。本心雖想薑飛決不至死,無奈雙方情意太深,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只管自行寬解,仍是放心不下,一面做事,隔不一會又傷起心來。因防姜飛萬一逃回,或是自己前往將他接應回來,總難免於饑寒交迫,便是自己無心吞吃,不準備點食物熱水,到時也必手忙腳亂,難於解救。只好耐著悲懷,將食水弄好。後又想到簫聲奇怪,非是師父和崔老人不可,否則也是一位異人奇士。這樣大風,忽在峰頂吹簫,決非無因,必是知要變天,借此警告,以二弟為人斷無短命之理。一路細心觀察,又看不出絲毫死傷形跡。真有兇險,師父和崔老人在此決不坐視。多半二弟出身貧家,聰明耐勞,年幼用功,人又至誠義氣,獨蒙師長看重,業被師父和崔老人接應了去,也許一直便被引上山頂。

  這大風雪,這樣高出雲漢的山峰我自不能上去。二弟樣樣都比我強,師父愛他原是應該,可是以他為人,這樣大喜之事決不致瞞我。必是師父嫌我是個讀書人出身,文弱無能,不耐勞苦,故意借此考驗我的心志也未可知,但盼如此!只要二弟不是遇險,我就不如他也所心願,只是無法探知他的吉凶下落,叫人放心不下而已。初轉念時,正代姜飛高興,想到末了,又党薑飛人最義氣,就是師父有心考驗,暫時不許通知,他知我放心不下,也必再四哀求,設法使我知道,決不會自己受了師恩,得到好處,卻叫我一人在此著急傷心,斷無此理!重又憂急悲苦起來。似這樣一個人在洞中時憂時喜,時而悲泣哭訴,自言自語,和瘋了一般。

  勉強把水燒開,為料薑飛凍了一日夜歸來,定必饑寒交迫,還煮了一鍋白米飯,把剩的醃肉蒸上一塊,匆匆做好。自己也無心吃,含著淚水,喊著「二弟」,一面哭訴,胡亂咽了一個半炮,把先備好的冬衣取出,匆匆換上,由風門上小窗外望,雪深已快二尺,心更愁急,宛如刀割。

  換好衣服,先打不起主意,忽然想起,我兩人的衣服都在老河口購買,後又托人帶些針線布匹,把山中打來的獸皮胡亂做了兩件大氅。這樣冷天,峰頂那樣高寒,比下面冷得多,就是師父把他接上峰去,也應把他冬衣一同帶走。如何留在此地?想到這裡,越料凶多吉少,放聲大哭了一陣。又想,哭不是事,我二人既是生死患難之交,哪怕死在雪中,也要尋他回來。當時激發義氣,膽勇一壯,正要二次沖冒風雪,犯險往尋,忽想起雪勢太大,多好輕功也難往來。

  記得前在青雲山萬家,聽鐵蜈蚣談那昔年經歷的奇跡,曾經說起,四十年前為學七禽掌,往北天山尋人,正遇冰天雪地,雪深數尺,幾乎困在中途雪漠之中。幸遇隱居天山穿雲頂下的一位大俠,非但把七禽掌學成,並還學會雪中飛馳之法,姜飛和萬氏兄妹俱都好奇,追根問底。後又問出兩種雪具制法,除狗拖的雪橇外,還有一種雪裡快,乃竹木所制,下面釘上鐵皮,穿在靴鞋之上,踏雪而馳,其急如飛,多麼深厚的冰雪均可往來自若。

  上月二弟聽說封山之後滿山冰雪,寸步難移,曾將毛竹削制,用火烤彎,照鐵老前輩所說,制了幾副雪裡快。前面井有雪擋,又托人買來鐵皮釘在下面,彼時看去又長又笨,穿在腳上無法行路,還在笑他。二弟偏說,為了此事曾向鐵老前輩幾次討教,決不會差,所說道理極對,大哥不信,到了大雪封山我們打獵之時必能看出它的用處。現在門外雪深兩尺,天還在下,一想那雪裡快穿在腳上滑行起來多半合用,何不試它一試?這東西二弟又做了三四副,如其能行,便連他衣履和另一副一同帶去,真能將人救回,轉危為安,豈非萬幸!

  心方一動,偶一回顧,見風門上小窗外面似有大團白影一閃,先當眼花,因所穿皮套褲乃薑飛所制,正在傷心,也未在意。等到穿好,穿上雪裡快,見那東西長達三尺,踏在腳上仿佛兩隻小船,走起路來大不方便,稍一疏忽,不是絆倒,便易折斷。暗忖,我真笨人,這東西平地上如何可以行走,外面雪下越深,先開門縫,寬只尺許,再往前便被積雪擋住,必須將門打開,將這東西送到外面,到了雪裡再穿,練習好了滑行之法方可上路。

  此時穿在腳上非但累贅,一個不巧將它折斷更難起身,還有食物熱水也應準備,忙將雪裡快脫下,正忙著包裹薑飛的冬衣,洗滌瓦瓶,想裝熱水,猛一眼看向門外,又瞥見有一人影由右而左走將過去,頭上毛茸茸的,身甚高大,看去像個雪人,門上小窗只有尺許方圓,乃是以前初來時薑飛在前山道觀中拾來的一片破玻璃,彼時玻璃雖頗貴重,不是尋常人家所有。因其破碎殘缺,通體只有尺許大小,四邊好些殘缺,恐其將手劃破,攜帶不便,勸令齊去。薑飛笑說:「什麼東西都有用處,我們以後山中久居,山外之物不易買到,就許!臨時要用,無從尋覓。」

  非要帶走不可。弟兄情厚,也就聽之,心還笑他,到底出身寒苦,什麼東西看見都是好的。先在路上還不怎樣,一到老河口便什麼都要,非但針線刀剪、鍋瓢碗盞居家日用之物,甚至破銅爛鐵極不起眼的東西被他看見,略一尋思,便非帶走不可。沿途拾得的不算,內有許多東西並還用錢買來,問他何用,必說大哥家中雖非富有,出身總算小康讀書人家,平日只知讀書,哪曉得這些東西的用處,到了用時自會知道。

  自己見他亂七八糟弄了一大筐,走到路上甚是累贅,又搶著挑擔,只一上肩便不肯放,說又說他不過,勸是不聽。後來零碎東西越收越多,每次說他童心未退,專收這類破銅爛鐵討厭之物作什,他總微笑不答;哪知到了山中漸漸顯出他的智能,無論缺少何物,當時便可拿到。有時並托前山樵采人往城鎮中代買,也都是些眼前輯不起而將來必須之物,當時等用無從尋覓之物極少發生。那心思的細密和善於慮遠,休說來成年的幼童,便是大人也不會有這樣周到。

  雖只弟兄二人同居深山之中,一點不嫌寂寞煩悶。本是至交,情如兄弟,日子一久越發由愛生敬,對他佩服已極。做那風門時,力說有了這門雖可避風禦寒,只是關上之後光景太暗,第二日早起一看,這片玻璃便嵌了上去,一點看不出是破碎之物,上下並還開了幾個小門,均可隨意啟閉。另外還有布簾隨時卷落,以防進風。為了小門布簾不曾放落,雪光由外反映,白影落在地上。

  想起薑飛心思之細,正在傷感,急於收拾停當去往門外雪地裡演習,只稍微能夠滑行,不致半身陷入雪內,舉步皆難,便即尋去。心亂頭上兩次發現窗外影子,均未當時往看,等將應用之物全數帶好,又將萬家行時所贈傷藥取放身邊,拿了雪裡快,將門用力往前推開了些,側身而出,到了外面方始想起,方才外面似有人影閃過。事前窗口外也有一團毛茸茸的白影,像有一戴皮帽的人立在門外窺探,怎的這樣疏忽,不曾出看?念頭才動,目光到處,看出風門外小窗下面果有一雙腳印,甚是長大。印卻不深,剛下來的積雪何等松浮,那腳印都只一兩寸深,正當門前,這一椎門向外,內一腳印前頭業已散亂,只有一個完整,大雪飄飄,就這轉眼之間業已蓋上不少,料知既有外人來此窺探,又剛離去不久,附近腳印必多,再不往尋一會必要被雪遮沒,不顧多看,忙即往旁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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