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二五


  少年見他從容應答,仔細察看二人實無可疑之處,冷笑道:「我看你二人小小年紀,也不像是個來討厭的,真要無心便罷,否則由此直到湖北邊境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只敢鬼頭鬼腦來作奸細,再加幾條命也休想活著回去!」

  薑飛假裝害怕,賠笑說道:「你說的話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事情,請你明說出來,免得我們無心誤犯,也感激你的好處。」

  姜飛口齒伶俐,未說先笑,又長得清秀,討人歡喜,少年似為所動,笑道:「你們想是年輕,初次出門,哪知厲害。別的話我不便多說,此去途中遇事多留點心。少時如見有人騎馬跑過,能夠早點避開最好,如與撞上,問什麼說什麼,千萬不可違抗。好在你們行李不多,年紀又輕,只要話說得好也許無事。今夜你們不該去往我家門前窺探,幸有兩人不曾在家,遇的是我,否則哪有這樣便宜?我出來已久,家中還有遠客,既非有心,念你無知,不再難為你們,各自去罷。」

  說完匆匆轉身走去。

  二人料知這兩家不是盜黨,也與盜黨通氣,再想起平日所聞城外荒亂情景,不敢久停,正順大路官道往前急走。遙望少年腳底甚快,已離土崖不遠,稀落落的秋莊稼中忽有火光閃動,少年正往火光迎去,全都驚疑起來。一看當地田野中好些莊稼均還未收,為了本年水旱天干,所種莊稼都瘦小得可憐,沿途肢陀土崖又多,滿目荒涼。想起少年所說,生了戒心,又恐對方生疑,二次追問,一生疑心便難應付。回顧來路轉折,已被土崖擋住,走上崖坡登高一望,前面還有兩條岔道,互一商量,覺得官道上面塵土太多,加上一條條的深達尺許的車跡,反倒難走,不如改走岔道,並可防備後面賊黨來。剛剛轉入岔道,走了不遠,便聽遠遠馬蹄之聲,瞥見路旁土坡上種著一片玉蜀黍比較茂盛,忙即鑽了進去,想等馬過看清來勢再走。

  剛把行李放落,探頭往外一看,共是三騎快馬由來路奔騰而來。月光之下塵土揚起老高,宛如三條灰龍隨在馬後飛馳而來。剛由前面跑過,看出前見少年也在馬上,另外兩個手持鋼刀的壯漢,一身密扣短裝,神態猛惡,一望而知綠林中人。心正不安,將身藏兵刃暗器取出,準備萬一,忽聽遠遠又是一聲呼哨,由去路那面傳來,跟著便聽馬蹄奔騰,由遠而近。前見三馬便朝前迎上去,隔不一會雙方合成一起,重又趕回,到了坡前,並未停留,隱聞內中一人笑說:「這兩隻綿羊沒有多少油水,憑你們弟兄也值得深更半夜親出追趕?」

  少年似答:「我原說是兩個尋常走路的,大哥三哥偏要說是奸細,還埋怨了我一陣。」

  說到這裡馬便跑遠,只見塵沙滾滾,隨同先後十來騎快馬風馳而去。

  二人看得逼真,料知前面還有兩人遇見強盜,財物想被劫去,不知生死如何。照此情勢,盜党業已會合歸巢,誤把那兩人當做自己,此去不會再來。沈鴻聽薑飛說前途有兩人遇劫,不由激動義俠心腸,好在來路已被途中崖坡擋住,盜黨不會看出,提議仍順大路前往探看。於是重上官道,一口氣走出十多裡,始終靜蕩蕩的,除卻偶然見到發育不全的莊稼和零零落落空無人居的上房窯洞,見不到人的影跡。暗忖:聽盜黨口氣,那被害的兩人相隔不遠,為何走了十幾裡路不曾發現蹤跡?又走了兩三裡,由一荒村繞過,忽聽犬吠之聲,遙望前面樹下聚著七八條野狗正在爭食,近前一看,乃是兩具死屍,已被野狗分裂,肢體不全。

  一個農夫打扮的老者頭被人斫去大半邊,死狀甚慘。沈鴻見群犬爭奪殘屍,不由大怒,鉤連槍恰在手中,剛要上前,內中一條野狗汪的一聲已躥了上來,吃沈鴻閃身一槍刺進腹內,順手一抖,那狗一聲慘嗥跌死在地,連肚腸也被勾出。薑飛見狀,忙喊「大哥快走!」

  到了前面說道:「大哥如何多事,你沒見這些野狗兩眼通紅餓瘋了麼?要是瘋狗被它撲中,休想活命。這兩死人必是強盜所殺,屍首就在村外,狗咬得這凶,無人出看,分明村中人已逃光。我們總算運氣,想是方才那小賊不打算害我們,恰巧新來同黨在途中殺了兩人,就此混過。否則殺人之處相隔這遠,小賊只要一說形貌遠近,定必四路搜索,我們吉凶還拿不定呢。就這樣還要防他事後間出,重又追來,我們走得越快越好。雖然年景荒亂,朱仙鎮到底熱鬧地方,趕到那裡比較平安一點。我們已快走了一半路程,天明當可趕到。大哥初走長路,如不覺累,到了鎮上再休息罷。」

  兩人隨又前趕,沿途連經好些荒村小鎮,大都殘破荒涼,無什居人,就有人住也是老弱殘廢,無力逃荒,守著附近一點瘦得可憐的農作物,在彼忍苦掙命。不時聽到悲泣愁歎之聲由荒涼的曠野裡隱隱傳來。二人途中口渴,想買一點水吃,好容易看出一家有人,並還未睡,天已高明不遠,便去叩門求飲。隔了一會,才見一個蓬頭亂髮、赤著上身、年約七旬、枯瘦如柴的老太婆由土洞中探出頭來。姜飛說明來意,又給了她幾十個錢,老太婆好似喜出望外,顫聲說道:

  「今年大水之後,加上天干,田裡沒有收成,衙門裡的差人不容分說強要完糧。秋租交不上,田主還要追逼舊欠,實在無法,逼得人們,不是拉了杆子去當棒客,便是全家逃走。全村二十六家一百多人,只剩我這老不死的寡婦和東首第二家一個缺了腿的殘廢劉二禿子無法逃走。每日掘些草根樹皮在此等死,想來也活不到幾天。可恨那些財主們一個個造了土城石堡藏在裡面,照樣大酒大肉享福,口口聲聲說種田的都是強盜,一步門也不敢出。他造了土城,又招上許多打手,錢花了不知多少,一點用處沒有。前幾天洪財主家正做生日,搭台唱戲,被袁家兩位寨主帶了弟兄趕去,一夜天殺光燒光,連塊瓦也未剩下。

  早知這樣,待我們苦人稍好一點,不逼我們造反,就欠他一點租子,也比造土城請打手用的錢少得多,還落個大家平安。我們欠他租糧,又不是不還,何苦這樣想不開!要照從前這裡鄉風,外鄉來的客人錯過宿頭,莫說吃杯茶水,便住上一兩天,連吃帶拿都是常事。如今全村整天見不到一點煙火,承小相公好意還送我錢,熱水卻沒地方找去。前些日下了點雨,井水倒有,我老婆子已有兩大沒吃東西,實在走不動。我家還有一個破水桶,井就在西南角槐樹底下,請小相公自己去吊罷。」

  薑飛見她絮聒不休,好容易把話聽完,取出水桶,拿了就跑。沈鴻又將帶的冷饃分了她四個,未容稱謝,趕到井旁。見薑飛已往回走,水並不曾取來。原來那井大深,井底還有死屍,只得將桶送回,忍渴上路。這一耽擱東方漸有明意,大半輪明月變成一團白影,懸在地平面上,東方已現出一片青痕,天邊碎雲均有紅影,知天將亮。問過老太婆,當地離朱仙鎮還有八九裡,趕到正是時候。走了一夜,途中又未停息,意欲早到投店,弄兩匹馬往老河口趕去比較快點,於是加緊往前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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