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二四


  好在白天業已睡足,連夜起身正好避人耳目。談了一陣,老張因近來路上更不太平,鄉村之中難得買到好的食物,再三挽留二人多等半日,由他趕往家中辦點乾糧路菜以作途中之用。二人見他意誠,只得應諾。因要等天黑透才走,又見當地荒涼,連廟中和尚俱都怕搶,日前已避往城內。天才黃昏,路上便輕易不見人跡,反正要走,連日登高察看,又無可疑人物,所帶銀兩均存在張家,恐其夜裡送來,萬一遇搶,並想送他一點酬謝,便不等他來親身趕去。

  這時天還未黑,老張正忙著烤鍋盔,見二人尋來,笑說:「你們還有二百多兩銀子,我老漢孤身送去正不放心呢。由我這裡吃炮夜飯起身再好沒有。」

  一面讓坐,一面又將昨日代洗的中小衣取出,一同放人行李包內。姜飛早就覺著老張年將七旬,每日上下鐵塔送飯毫不氣喘,心中奇怪。這時細看動作竟是十分輕健,全不像個老人。心想:他和各位師長雖非至交,但極關心,像個自己人。兩次說我兩弟兄所練武功已能應敵,不是行家怎會知道?每次試探請教偏不承認,是何原故?心方尋思,老張甚是殷勤,一面同了老伴家人張羅酒食,不時囑咐二人年紀尚輕,初學本領,最好路上不要多事。二人所贈銀兩,也欣然收下,並不推辭。吃完快要起身,張妻忽將老張喊往一旁說了幾句,老張便請二人少候,隨往里間小房內翻出兩枚鐵連環,遞與沈鴻,笑道:

  「此是昔年老友鐵蜈蚣所留,此人在江湖上頗留有一點情面,你弟兄帶在身旁,走過河南邊境,那一帶黑店甚多,沿途井有綠林出沒,如到不可開交,或在投店之時看出可疑,不妨將它露出。如有人盤間來歷,可告以你們不必打聽,只問認得這鐵連環與否。環主人如其不在人間,這東西怎會到我手內,再要多心,我將它留作押頭,由他本人來取如何?你們照此說法,只是真有名頭的江湖上人,任他來勢多凶,也必放你過去。」

  隨又教了幾句過節,沈、薑二人連聲稱謝。姜飛因老張送環時曾經囑咐照他的所說行事,不可多言,更不可提他一字。再想起日前勸令起身,說得那麼拿穩,越料不是常人,當時也未說破,將環收好,辭謝起身。老張送到門口,四顧無人,便自回轉。二人走出不遠,回顧燈光已隱,知其天黑即眠,也未在意。沈鴻箱子已被墨蝴蝶割破,為行長路,彼時天又不冷,聽薑飛的話,把好些無用之物俱都送人,只將必需衣物打了兩個小鋪蓋卷背在身上,途向早已問明,且談且走。

  沈鴻見明月當頭,地白如霜,想起上月月夜拜師習武之事,笑說:「我們來此快一月了,此時上路又是這好月色。」

  姜飛聞言,抬頭一看,前面便是那條土崖,猛想起那日夜裡和六師叔同路,因見黑影生了疑心,和六師叔稍微一提便似有什驚覺,轉身走去,所行正是這條回路,左近只此兩戶人家,六師叔分明往這裡來,由此人便不見,那條黑影身法又快得出奇。後來塔上遙望,見有兩人想要跟來,好些可疑,想必與此有關。反正今夜上路,何不就便前往窺探,看這孤零零兩戶人家到底是什來路,六師叔為難之事是否與此有關?

  薑飛到底年輕膽大,沈鴻更不知江湖上深淺,人又義氣,互一商量,也未細想,便往崖上走去。見裡面又有燈光透出,薑飛暗忖,這種土人天黑即眠,此時不應還有燈光,越發生疑。因見門在坡前,似還開著,並有馬嘶之聲,心想:我們在當地並未露過面,何不裝著問路,索性登門探看,也許能打聽出一點消息。一時疏忽,不曾細想,以為連日塔上遙望,這兩家並無什人來往與可疑形跡,當是土著居民,卻未想到二人塔上遙望均在日落黃昏以前,天一黑便在塔內用功,難得向外張望,偶然也有下塔散步之時,但是極少,為時不久,相隔又遠,那兩所人家被土崖樹林遮住,怎看出什動靜,自以為想得周到,故意繞路,由側面樹林中穿出,假裝路過,登門窺探,走到一看,原來那兩家雖是土房,比起平日所見高大得多,井有一列馬槽藏在房側樹林裡面。

  到時正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由左近遛馬回來,往林中走進。姜飛見那匹馬十分肥健,鞍轡鮮明,一望而知是個久行長路的豪客所有,心中一動。忽想起師父和老張均曾告誡路上不許多事。起初以為這兩家均是土著居民,離禹王台又近,如是歹人,老張久居當地定必知底,不會不提。六師叔上月曾往這裡來過,由此失蹤,不曾再見,那夜樹林後黑影和後出現的兩人好些奇怪,打算借題窺探,上月是否有什外來的人在此寄居,並沒想到別的。及見這兩家雖是土房,但均高大整齊,此時還有燈光,那馬槽又極寬大,少說可養八九匹馬,少年衣履也頗整潔,與尋常土人不同,不由生了疑念。薑飛人本機警,這兩年來常在相國寺中留心察看江湖上的形徑,頗有一點見聞。一見苗頭不對,忙把沈鴻的手一拉,故意說道:「我們朝那位大哥打聽道路,不是一樣?」

  說罷便往林前跑去。

  少年先當二人是到他家的客,沒有在意。及見二人過門不入,趕了過來,立定相待,面上微現驚疑之容,不容開口,先問:「你們哪裡來的?」

  薑飛原因看出那兩家形勢可疑,不願多生枝節,深悔方才冒失,沒有細想,蹤跡已被人發現,打算隨意敷衍幾句,起身拉倒,聞言笑答:「我們要往朱仙鎮投親,不料把路走錯,有勞大哥指點一二。」

  少年人頗爽直,開口先說:「你們路並不曾走錯,由崖後走直往西南都是正路,不知怎會來此,還不快由原路退出。幸而遇見是我,如換別人,走到前面再退回來,多走冤枉路不算,還要引起別的麻煩,豈不誤事?」

  二人見那少年強膜有力,所牽的馬鞍轡並未解下,只將肚帶略松,鞍旁各掛有兵器弓箭,越知馬主人不是善良之輩,連忙謝了指教,徑由房側崖坡往上走去。少年見那崖坡陡峭,想令二人由原路退出,及見二人往上走去並不吃力,自往林中送馬歸槽,也未理會。

  二人越過土崖走上大路,沈鴻悄問:「二弟為何改了主張,這等慌張?」

  薑飛悄答:「這兩家不似什麼好人,我們一時疏忽,幾乎惹出事來,走得越快越好。」

  沈鴻點頭應諾,同把腳底加快。剛走出一裡多路,忽聽身後有人喝住,回頭正是前遇少年由後追來。薑飛見他沒有同黨隨來,來路一面仍是靜悄悄的,心中略放,故意迎前問道:「多謝大哥,可是我們路走錯了麼?」

  少年本因想起二人行跡可疑,隨手拿了馬上的刀趕來盤問,聽薑飛這等說法,二人手無寸鐵,一個又是幼童,不由消了敵意,氣衝衝問道:「方才你們走後,想起這條路由南門往朱仙鎮乃是大路,你們本地口音不會不知。城門早關,附近沒有你們這樣的人,有什急事連夜起身?袁家窪前向例沒有外人穿過,無論走哪一方都不會岔到我那裡去,看你二人來路,分明由崖前故意繞來,鬼頭鬼腦,好些可疑,快說實話還可無事,否則休想脫身!」

  薑飛早將主意打好,一面朝沈鴻暗打手勢,令其戒備,不要開口,從容答道:「我們日裡先在北關親戚家中耽擱了半日,剛把盤纏借到,因與廟中和尚相識,想問他多借兩吊錢。後聽人說和尚進城已有半月,只得在禹王台前吃了一頓冷饃起身。因這條路不曾走過,禹王台香火已睡,不好意思驚動,望見崖後燈光,想打聽仔細再走,本是由崖前繞過向人問路,並無錯處,你老遠追來,莫非還當我們是歹人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