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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當五賊未走以前,我因來此赴約,本請有兩個鄉鄰代管買賣乙弟子故意說要來此和一外路客人交易,也跟了下來,看出後去三賊對我留意,不願被他看破,到了廟中,先和香夥說了幾句,又往正殿轉了一轉,見師叔和三賊均在裡面,也未上前招呼,故意拉了一個熟人走出,在樹後等了一會,師叔還在裡面,料是初來,地理不熟,也許去往後面尋我,仗著這裡的人都和我好,這才遣一幼童將師叔請來。以我之見,師父日內不會來此,就來也在深夜無人之時,不會人前露面,師叔最好不必再去打聽。這裡面有點原因,暫時還不能說。師叔雖非外人,師命如此,不敢違背,他老人家只一見面,必往尋你。事情如真重要,我代師叔托人尋他也可,」

  文麟知他是卞老人的弟子,人又那麼老練,年紀不小,便把來意吐露,剛說了一個大概,便被公孫雷攔住,四外張了一張,低聲悄說:「師叔,這些話就是自己人也須謹慎,以防走口。地方雖極隱僻,我料敵人業已來此。這五個奇裝異服的人都是雲、貴那面土音,師叔所見三賊,內有兩個也似山人。我們言動之間真非小心不可,何況你說那件事我也有點耳聞,要去的人恐還不止師叔一位,便弟子將來也許還要想求師叔指教呢。照此說法,我已明白幾分,既在三月底前相見不晚,無須急此一時。

  照簡太師伯所說每日去往望江樓守候之言,必有深意,比起弟子這裡還要重要。師父近年為了相識人多,常變形貌,到鋪子來還是本相,一望即知,如在外面相遇,他再有事,不易認出,他那一部銀髯雖然不肯去掉,但是服裝顏色均有不同,人也時高時矮,望去像個又矮又胖、黑髯飄胸、紅光滿臉的老富翁,因其從不故意化裝怪相,看去平平常常,當人言動均極遲鈍,不先說穿,誰也認他不出,最奇是隨便換上一身裝束,手裡多拿一件東西,用藥把鬍鬚一染或是打成一結,再不帶上一個須囊,把身形一縮,矮上一點,立時判若兩人,端的神妙已極。

  弟子自從痛悔前非重返師門,這二十年來,為避舊日那些同道,形貌聲音全都變過,但據家裡人說,頭幾年好些地方還是勉強,仗著恩師指點,又有變形靈藥,才不至於被人看破,就這樣,遇到極熟的人,對面時久,仍難免於露出破綻,直到近六七年才好一些,為此一事,並曾受過不少辛苦。後來才知師父一半是要弟子永不和這班人相見,一半借此勸練本門罡氣,內中含有深意。近年得到它的妙用,真個感激,好在為期尚早,望江樓不必這樣早去,三日之內弟子如不托人通知,再往守候便了。」

  文麟不知公孫雷原是卞老人昔年逐出的大弟子,為了愛上一個異派中的女子,做了兩件犯規之事。夫妻二人逃往西昆侖隱跡不出,正在越想越悔恨。隔了些年,卞老人忽然尋上門去,嚇得兩夫妻一同跪地求饒,女的並把罪過全攬在她一人身上,只求饒恕丈夫一命。哪知卞老並未發作,只將前事經過和善惡邪正之分仔細說了一遍,並說:

  「我如不是知你夫婦悔過心甚,當時迫於無奈,雖然犯了大過造下罪惡,事情一過立生悔恨,但又不敢見我,特意逃來此問隱跡不出,照你這樣作法,你那罪惡永遠去它不掉。現有兩條路走:一條由你自去,早晚被舊日同黨尋到,誘將出去,自取滅亡,同歸於盡,不必說了;一是照我所說,去往成都,代我開一個小藥鋪,行醫濟世將功折罪。休看此事容易,第一必須用我方法改易形貌,不許再與那些異派中人往來,對方如敢為惡,還要分別輕重,視若仇敵,將其除去;一是我那藥鋪極小,又沒什麼出息,所賣藥價最賤,至多夠你夫妻吃碗粗茶淡飯,生活十分清苦,救人卻多,日夜勞累,極少休息,不時還要代我往返深山森林,深入蠻荒采那各種具有特效的靈藥。你夫妻雖有一身本領,但是不能同去,須留一人守在鋪內。孤身往返數千里,所經都是險阻之區,遇見毒蛇猛獸,憑本領還可無害,如與仇敵狹路相逢,事便難料。你自問忍得住這近二十年的勞苦歲月麼?」

  公孫雷從小孤苦,被卞老人恩養,傳授了一身驚人本領,眼看便得本門上乘心法,為了愛妻風火劍鬱靈珸,雖未公然背叛師門,卻逼得無法,做了兩件大錯事,不能不和那些異派中人交往,後來越想越怕,方始逃往西昆侖隱起,每日悔恨交集,心裡有苦說不出來。女的見丈夫為她鬧得這樣進退兩難,另一面舊日同道還要說她叛師背教,只一遇上必遭毒手,也是心中悲苦無計可施,正商量拼著受師責罰。也不要受這兩面夾攻的活罪,不料師父竟會尋來,當時感激涕零,誓死將功折罪,一同去到成都,表面開一小藥鋪,暗中救濟的人不知多少。因這兩夫妻在西昆侖隱居時,無意中得到大量荒金,雖然富可敵國,為了遵守對師長的諾言,將那大量藏金暗中變成銀米,專作濟貧之用,本身不用分文,多少年來始終過著清苦的歲月,以前所得分文不用,年時一久成了習慣。

  卞老人見他夫婦志行這樣堅定,十分高興,並且所許年限已滿,欲令其過得稍微舒服一點,不必那樣固執,前年並還親往成都勸告,說:「所積善功早已圓滿,還超出兩倍以上。這大量荒金是你二人勞力所得,並非不義之財,如不是你二人之力,豈能取來用之於世?表面雖應原樣不改,暗中舒服一點並無妨礙,就作為我的獎賞,也不應過得大苦。」

  公孫雷一向不敢違背師命,雖然諾諾連聲,一則習久相安,不以為苦,又想借此磨練自己志氣,並未十分照辦。只是夫妻情厚,偶然借個題目,作為積蓄點錢想要出去遊玩,遇到春秋佳日,帶了愛子公孫改,將鋪子交托兩位平日交厚。來往年久、並還深知藥性用法的鄉鄰代為照管,老少三人同出遊山玩水,或往蓉城內外名勝之區,或是有好飲食的小館之內吃上一頓,帶著半醉而歸。每月只此一兩次的例外享受,不奉師命從不遠出。女的更是自到成都便未到外面去過。

  表面上看去,誰都覺他夫婦又本分又和氣,人更公道,心腸好極,偶然帶出一點做性,顯得脾氣古怪,也是對那有錢人而發。二住廿年,無論貴賤,誰都知道雷公道的幾佯特效藥最出名,人家都喜仿製。那些有錢人家惟恐將藥配錯,請他前往監製,公孫夫婦向不肯往富貴人家走動,惟獨請他製藥,只要對方意誠,答應施捨一半救人,以禮來請,不管那家為人好壞,照例必往,所制的藥均由主人自己施捨,饋贈親友,並不帶回,事完即去,休說不要工錢,連酒飯都不肯吃人一口。請他醫病,卻是不論多大財勢決請不動。近年名聲越好,誰也沒有看出這是兩位隱名大俠。如論功力,實在文麟之上,只為中途吃虧,傷了元氣,將來成就不如文麟罷了。

  當日不令文麟去往望江樓守候,請其改在三日之後,原有用意,知道文麟雖是師叔,外面的事許多外行,已難免於吃虧,何況照著當日所見,苗、鄒二凶孽所派惡徒必已有人來到當地,就是未來,今早所見五人必是同黨,先走山人夫婦更是厲害,離鋪中走時,曾說起「望江樓」三字,恐文麟無心相遇,一不留神被仇敵看出形跡,難免連累那兩個主人。再說自己還拿不准對方什麼道路,只要不是南疆來的賊黨,就是異派凶孽,經過去年峨眉一鬥,全都膽寒,決不敢自出花樣無故生事,打算先把賊黨底細探明,照師父所說相機行事,一面托人傳信,向師稟告,問其何日來此相見,免得盼望。

  文麟初次相見,以前又未聽人說起,自不知他心意,談完前事,便說:「屠著、李長生二武師托代致意,欲往拜訪,並請夜來小飲,可否前去?」

  公孫雷笑答:「這兩位武師雖然還有江湖氣,為人卻是善良。他們那麼多的徒弟,從未倚勢淩人,只做他的買賣,種菜種花度日。和他來往原是無妨,何況又是師叔新交好友。不過他們徒弟大多,我不比師叔,說走就走來去自若,就他能代隱瞞,遲早也必洩露,請師父代為回答,說弟子和卞老人只是多年交易,並無淵源,向來不肯受人之惠,再說也沒工夫,一個尋常的人,不見也罷。他們都知弟子脾氣古怪,多半相信。也許日內有事往見師叔,但我去時決不是這等形態。如在黃昏以後有一姓龔的來訪,便是弟子前往送信,請師叔不要說破。」

  文麟應了。二人隨即分手,各走一路,公孫雷自往廟後一面繞去。文麟獨自回家,剛出樹林,便見那形跡可疑的道俗三人由內走出,目光俱都註定自己。文麟此時雖有一口好寶劍,比起幻波池所藏神物利器自然是差,到底也非尋常,差一點的異派中人仍非對手,到底平日是個讀書人,剛剛學成下山,心中懷有入門年淺、功力尚差的成見,第一次發現敵人,不知他們深淺,人數又多,雖然不怕,由不得心生戒慎,遇事矜持,不敢對面沖過,正假裝由林內解手出來,整理衣服,一面將身側轉,想往另一面走去,不料因見對方貌相獰惡,目有凶光,仿佛蹤跡已被識破,動作稍慌,撩衣時節,無意中竟將緊藏身上的那口劍鞘露出了一段,耳聽三人中冷笑了一聲,知被看破。

  心方後悔,忽然想起下山時節,師父曾說我稟賦甚好,用功尤為勤奮,雖是短短不足一年的光陰,非但機緣湊巧得了本門真傳,又服了一粒六陽丸,大雪山銀光頂之行必能勝任,便是所學劍術,也非尋常異派中人所能抵敵,如將幻波池藏珍得到一件,加上日常背人勤習,便遇強敵,也不至於真為所敗,如何初次見人,不過貌相兇惡神情可疑,是否敵黨還拿不准,便這樣膽怯心慌起來,豈非笑話?真要大敵當前,又當如何?想到這裡,心膽立壯,忙即轉身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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