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文麟因師父所定期限還有好幾天才到成都,並還說明要往灌縣城中訪友,就便打聽卞老人可曾回來過,幾時去往成都,住在何處,有何消息。反正空閒,平日又喜山水,便一路賞玩過去。因中間一段積雪十九消融,山路又都低窪,到處泥濘,無意之中連踏了兩腳,想起所穿布鞋,還是初入峨眉以前淑華連夜親手趕制,看那意思,似因苦志守節為禮教所迫,今生不能重圓舊好再結夫婦,便在自己飲食衣服上面用工夫,暗示報答恩情之意,否則淑華家財那樣富有,多麼講究的衣履,張嘴就可買來,無須親手製造,並連狄大娘都不令參與,還熬了兩夜才得製成。自己先還不知她是親制,後聽龍子說起,心中老大不安,滿擬心上人這樣情深,走前必能多見兩面,哪知仍和往日一樣,以賓主之禮相待,只說了些照例拜託、道謝的話,沒有絲毫表示,並還只在走前餞行見上一面。彼時心中感觸,萬分難過,又中了一點毒氣,就此病倒,不是恩師賜藥,還幾乎送了性命;後往峨眉從師,雖恨淑華薄情,但因鞋乃心上人所制,不舍常穿,平日都穿草鞋,故此所制兩雙夾棉鞋,一雙尚是半新,一雙簡直不曾穿過腳上。

  這雙棉鞋本來還想保留,不捨得穿,只為去春和沈煌往自雲窩去尋李明霞,春寒尚重,又想穿了草鞋出遊無妨,慧曇大師如其賜見,衣履不稱也是難看,沈煌又在勸說,這才穿了出去。後由青峰頂匆匆起身,到了灌縣,因聽友人之勸,買了一些衣履用具,在山中住了將近一年光陰,起初天氣太冷,不敢赤足,等將功夫練成,能耐酷寒,帶去的幾雙鞋子全都穿破,只剩淑華所制一夾一棉始終珍惜未動,今日出山,因師父吩咐扮作尋常文士,心想,這雙棉鞋業已半舊,做得十分精細小巧,穿在腳上,又是舒服又是美觀,此是心上人手澤,本想留作紀念,無奈此時無鞋可穿,只得穿以上路,為恐汙損,並還結了一雙草鞋套在腳底,準備出山之後另買新鞋替換,連那雙新的一齊保存,不料還是踏了兩腳泥水,心中可惜,心上人的情影由不得又湧上心頭。邊走邊想,為防踐踏污泥,特意舍卻山腳往來正路,施展輕功走往高處,一路縱高跳遠,擇那沒有水泥之處往前走去,不時回憶前情,思潮起伏,心中十分矛盾,只顧亂想心事,連風景也無意觀賞。

  又走了一段,偶一抬頭,望見前山一帶到處花明柳媚,春色越濃,時見紅牆綠瓦掩映於崖角山坡、叢林高樹之間,笙笛鐘鼓、唱經之聲隨風吹到,空穀回音,響振林樾,比起後山水流花放、音無人蹤、幽深雄曠、高逸寂寥之景,又是一種情趣。知道再往前去,過了這些寺觀便離山口不遠,這樣滿山縱跳,容易驚人耳目,當地恰是一條嶺脊的盡頭,地勢較高,四山景物全可望見;由金鞭崖起身太早,未吃東西,先想憑自己的腳程,午前便可出山,不料沿途流連風景,中間又經過好些濕汙險滑之地,上下縱躍,多繞了好些遠路,時光更耽擱了不少,覺著有點饑渴,四外風景又好,先未留心,這一停步,江山美景一覽無遺,臨風遙望,哪一面的風景都可見到,前山天氣更加清明,雲白天青,春陽晴麗,和風陣陣,吹面不寒,一時心曠神怡,不舍就走,暗付,此後孤身一人在外行道濟世,身邊共只淑華以前所贈未用完的百多兩銀子,必須愛惜物力,分文不可浪費,如往道觀之中飲食,又要耗去許多香資,好在身邊帶有糧袋,自製乾糧鹿脯都有,青城峨眉,西川美景,此去不知何年才得重來,何不就在這裡吃上一飽,到了前途飲點溪水,一樣可解饑渴,把香資省下來送人,豈不也好?念頭一轉,見半山坡上花更繁豔,便走下去。剛尋一乾淨山石坐定,吃了半飽,忽聽山石後面有人說笑,先當尋常香客遊人來作春遊,不曾在意,正在盤算未來修積之事,問中之行去與不去,忽然聽得「狄龍子」三字,心中一驚。

  文麟坐處,四面都是桃柳花樹,前山地暖,桃花業已盛開,旁邊還有好些野生的牡丹和數十株未開殘的梅花樹,先在嶺脊上面,不曾理會,後見下面向陽之處花柳鮮妍,景物分外明豔,半山坡上還立著一幢兩丈來高三丈方圓的怪峰石,四圍花樹甚多,但又稀落落的並不聚在一起,石峰側面又有一塊三尺方圓磐石,最是乾淨,後山風景雖被擋住,前面大片江山依然歷歷可觀,便坐在那裡,人本文靜,又是孤身,由上到下,沿途花木扶疏,高林掩映,沒有留意石峰那面,腳步又輕,雖不知那兩人何時到此,聽那語聲,好似雙方均未發現石後有人,靜心聽了幾句,越發心動,同時聽出那兩人並非仇敵一面,對於龍子口氣更是讚美。輕悄悄掩將過去,探頭一看,乃是兩株對立的大桃花樹,下面坐著兩個中年人,尋常遊客裝束,也看不出是何行業,樹下散有幾塊大小山石,二人並坐樹下,面前石上放著好些酒食,旁邊放著一個提籃,肩背上並還帶有兵器,談笑卻極從容。本想探聽幾句再走過去請教,內中一人似已警覺,語聲立止,朝同伴推了一下,一個手按腰間,一個便自起身,偏頭笑問:「哪位朋友在此?不嫌我弟兄薄酒粗肴,請來同飲看花如何?」

  文麟看出二人神態張皇,仿佛遇見對頭神氣,恐生枝節,話也聽明大概,知道龍子去年臘月業已下山,並還不止一人,也防對方誤會,再說有意窺探他人動靜,於理也不是不合,忙即縮退回來,本想回坐原處,對方真個尋來,再與請教,比較有話可答,誰知這兩個均是有名武師,剛代客人保完了鏢,絕處逢生,心中高興,恰巧路過青城,來此遊山飲酒,正談得高興頭上,忽然發現石後有了動靜,心疑對頭尋來,還未死心,生出誤會,動作又快,人影已被瞥見,無法再避,聽完未兩句,對方這等說法,其勢不能不睬,略一定神,從容走過,接口說道:「我由後山來此,無意之中聞得二位尊兄笑語之聲。因覺這裡風景雖好,地勢高險,尋常遊客不能走到,方才下來時又未見有什人,孤身無聊,意欲一奉清談,以致驚擾。諸多失禮,還望二位尊兄不要見怪。」

  文麟初意,對方戒備頗嚴,已露敵意,只看出是兩個會家,不知來歷,本來也存有一點戒心,話還未完,那兩人剛一對面,似因對方不是所料敵人,面容驟轉溫和,另一個也將手放開,隨同起立,拱手笑道:「愚弟兄心中有事,幾乎誤會,望勿見怪。不嫌冒昧,請同小飲一談如何?」

  文麟見那兩人目光雖然敏銳,神氣不似好惡一流,方才口氣又極恭維龍子,更生好感,忙即還禮,相互請教。

  那兩人一名屠著,一名李長生,都是成都有名武師,本不代人保鏢,平日交厚,在武侯祠旁種了幾畝菜園花圃,另外合開了一家馬鞍鋪,家境也還小康,只為去冬應一鏢行好友之約,代人幫忙,保了一趟紅貨。原來那鏢頭有一強仇作對,非要叫他家敗人亡不可,逼得無法,對頭又是窮凶極惡,向例有他無人,不賣情面,這才將他二人請出相助。本來可以得勝,並可將這橫行川湘、為害行旅多年、無惡不作的一夥巨賊大盜除去;沒料到仇敵好狡異常,早知雙方勢不並立,鏢頭為人慷慨好交,朋友甚多,陰謀難免洩露,早就生心,用金錢收買了個鏢行夥計,先將機密得去,知這兩位名武師本領高強,因和鏢頭交情太深,第一次出手為好友助拳撐腰,恐喪多年英名,每人帶了兩個得力徒弟之外,還約有三個能手,假裝同行商客隨同護送,事前又寫了幾封急信,沿途托人照應,戒備嚴密,便自己不去尋他,歸途也必藉故生事,或是指名約鬥,決避不開;急怒交加,心中恨毒,決計與之一拼,一面將散在川湘水陸兩路的得力同黨用火牌召集攏來,一面又約了好幾個有名惡賊,算准對方走過之處,陰謀埋伏。

  屠、李二人以為行事機密,戒備更嚴,無論如何也必將這一夥賊黨除去,上來先想,能將客貨送到地頭,歸途再尋賊黨晦氣,不被發現,固是極妙,否則憑自己這班人的本領,也不怕他,為想替鏢行爭名氣,起身時雖極隱秘迅速,先用疑兵之計放出許多謠言,忽然說走就走,水陸並進,連夜上路,可是到了途中,照樣扯起鏢師旗號,喊了趟子,一點也不隱瞞,事前均有準備,又是一家大鏢局,沿途照應甚多,陸路行走都騎快馬,便那兩個護送紅貨的客人也是年輕力壯,各會一點武藝,就這樣,為防萬一,所運紅貨都由鏢師客人分帶,做成圍腰貼身藏好,通體人強馬壯,絕塵而馳,眼看兩處最要緊的關口全被闖過,毫無變故發生,也未有什可疑形跡,滿擬動作神速機密,仇敵還未得信,業已沖過,就被知道,相隔這遠也迫不上,再往前去,都是靠近通都大邑的安靜所在,所宿是個大鎮,水陸要衝,市面甚是繁盛,眾人算計難關早過,必可平安到達,歸途殺賊除害更為穩妥,大家打著如意算盤。

  內兩商客年輕喜事,又知這次所運紅貨價值巨萬,早有風聲傳出,引起賊黨覬覦;鏢頭看在多年相識情面,慨然答應護送,並還這樣出力,所派鏢師已是有名好手,又請出這多本領高強的人物相助,酬勞並未多取;問心難安,又和眾人投機,覺著前途可以無事,便將後上房包下,擺了兩桌上等酒席向眾人致謝,一同歡宴。

  正在猜拳飲酒,高興頭上,先是一個與鏢行相識的人匆匆走進,說方才曾見仇敵蹤跡,請眾留意;隨又談起這一帶地方新近出了兩個異人,均是少年俠士。據看見過的人說,這兩人一男一女,年紀甚輕,本領高得驚人。女的沒有名字,男的名叫狄龍子,就這一個月光陰,已做了好幾件驚人的事。後來聽說這兩異人還是路過,專一除暴安良,和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作對,受他好處的苦人甚多。本來早已離去,不知為了何事在此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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