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旁坐老漢正是方岳,早已聽出三賊來歷,冷笑問道:「你三個叫什名字?都是華山派的門人麼?」

  賊道見人,向例不說實話,當日打著洗劫全村的主意,知道深山無人,又當封山之際,這樣深厚的冰雪,除卻像自己這樣會劍術的人,就是武功多好,也難隨意上下飛馳;這些都是網中之魚,只要三人分頭堵截,一個也休想逃走;再見方岳山中農人打扮,穿著一身厚棉襖褲,棉鞋肥大,只覺人甚老健,別的絲毫看不出來,口氣又是那麼從容,一時自恃過甚,脫口剛喝:「祖師父姓褚!你這老狗叫什名字?這裡共有多少黨羽?」

  底下的話還未說完,方嶽已起身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昔年華山餘孽妖道朱濟的小道童褚十五麼?我真年老眼花,隔了四十多年就認不出來了。」

  三賊見老漢倏地起立,聲如洪鐘,震撼屋宇,業已吃了一驚,同時又聽有人大喝:「此是三個異派餘孽,多少會點劍術。你們不可上前,由方伯爹擒他便了!」

  三賊聞聲驚顧,東首桌上兩少年男女,手上各人多了一件兵器,門前少女和另兩少年也正起立,躍躍欲試,另外門外還有一個老人,剛剛走進,正在發話。裡屋本有六七個少年男女,拿了兵器想要走出,被老人一說,全都退了回去,同時賊道一聽對方這等說法,再朝對方敵人上下定睛一看,不禁大驚,急呼:「方老前輩,有話好說!此是一時誤會,恕我無知。」

  方岳為人心直,雖早知道賊道萬惡,難得巧遇,上門送死,想要除此一害,因見另外男女二賊年紀都在三十以內,不知來歷,一聽賊道認出自己,意欲問明之後再行下手。哪知賊道好狡異常,一聽對方姓方,身材那麼高大,猛想起昔年背叛本門的兩個大對頭正隱居在青城山中,後雖不知何往,並無死的消息,記得小時初入師門還曾見過,喊他師叔,左耳根上生有一叢紅毛,頸上還有一條傷痕,形跡甚顯,容易認出,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知道此老曾得正邪兩派傳授,有他一個已敵不過,何況人這許多,看去也非弱者,後來老人必是隨他降敵的好友錢瑜無疑,當時心魂皆震,這一驚真非小可,門口已被來人把住,決逃不出,側顧旁窗緊閉,木料雖極堅牢,還攔不住自己,外表假裝害怕,暗中已生出急智,打好主意,倏地轉身,口喝:「這兩老狗,正是方岳、錢瑜,你們還不快逃!」

  聲隨人起,左手一揚,先將旁窗擊碎,窗櫺斷木四下紛飛中,人卻不曾穿窗逃走,隨手撈起整張方桌,照準方嶽迎面打去。

  這時賊道剛冷不防扭身縱落,表面好似奪門而逃,等把窗戶擊碎,倏地身形一扭,雙手齊揚,飛身直上,只一下便將茅頂打破一個大洞。賊道神力驚人,情急之際,竟將那上鋪厚雪,業已冰凍的屋頂打通,由上面竄將出去,身法快得出奇,忽東忽西,轉眼便破屋逃去。整座茅屋均受震撼,一齊搖晃,屋頂窗櫺碎裂激射和桌椅杯盤紛飛落地之聲響成一片。

  方嶽沒料賊道這等滑溜,一見桌子迎面打來,褚賊已縱身逃走,怒吼一聲,將手一揚,便將那張桌子打退回去,因料三賊難於逃走,又想生擒拷問,還未及施展兵器。就這時機瞬息之間,邰、何男女二賊也早看出不妙,瞥見諸道先逃,又聽對頭便是方岳、錢瑜,越發心慌,忙即往旁縱起。對面五個少年敵人也同時發難,追將過來,內中兩女一男,正是方、錢二人的子女。雙方本要對面撞上,吃方嶽一掌把桌子打飛,反擊過來,賊道業已抽身,穿屋而上,不曾打著,卻擱在男女二賊的中間,屋中當時一陣大亂。

  邰凡心慌意亂,妄想奪門而逃,轉眼便被那幾個少年男女圍住,各取兵器,動起手來,只二個照面便被錢瑜看出敵人凶狡,帶有毒釘,喝退眾人,親手上前將其擒住。方嶽自從賊道一逃,便跟蹤往屋頂破洞竄將上去,錢瑜方喊:「大哥留意賊道毒釘!」

  人已追上。只女賊一人得到便宜,驚慌忙亂中,避開方桌往側一縱,恰巧瞥見窗上破洞,不知賊道來時看出窗外一面正是來路,心生顧忌,又想聲東擊西,改由屋頂逃走,以為是想顧她,不問外面冰雪崎嶇、離地多高,慌不迭穿窗逃去。這裡方嶽剛由屋頂追出,目光到處,瞥見賊道業已逃到下面,正在亡命急竄,忽當對面崖頂飛落一個身穿蓑衣,頭戴風帽的白衣老人,淩空一掌,便將賊道打翻在地,定睛一看,正是隱居都江堰、峨眉派中第二代劍俠卞老人,好生驚喜,忙即上前相見。

  賊道已死。對面一談,才知老人常來山中覓取藥材,當日為了等用一樣珍藥,來尋錢瑜,未到以前便發現三賊蹤跡,忙往錢家送信,會同殺賊;問知方嶽已往山口飲酒,跟著便聽人來,說三賊也在那裡。錢瑜大怒,首先帶人趕去。

  卞老人初意是在錢家等候,不願露面,繼一想久聞惡道褚文樂罪惡滔天,一直沒有機會尋他,此賊滑溜已極,為惡多年,不知見過多少正派中人追逐圍困,均在千鈞一髮之間被他逃走,有的更是費了許多事,好容易探明所在,準備停當分頭掩去,人還未到,已被見機溜走,連影子也未見到,端的鬼詐無比,又聽說另外還有兩個男女同黨,不知來歷,惡道人最勢利,本領稍差的同黨,決不肯與之為伍,既然一路,想必也非庸手,方、錢二人本領雖高,因其隱居年久,自恨出身異派,雖然改邪歸正,回憶當年,心終有些不安,自從退隱以來,極少出外走動,也不喜歡多事,兩家共有三個子女,雖得家傳,從未遇過大敵,村人只會打獵采藥,學過一點普通功夫,善於爬山,武功不高,像這樣的強敵決非對手,看似人多並無大用,微一疏忽被他逃走,又去民間為惡,再像今日這樣湊巧狹路相逢,必定難得,何況三賊均精劍術,一個不巧,村人反有傷亡,就將三賊除去也是不值,忙即跟蹤趕了下來。

  還未到達,便先防到三賊要由上面破屋而逃,特意由對面崖頂較高的一面暗中戒備,趕了過來,快到以前,瞥見錢瑜尚在門外,朝裡面略一張望,回手一揮,將同去的人止住,獨身入內,料知方、錢二人已看出敵人不是庸手,有了準備,只有兩家父子女兒和錢瑜兩個同村的門人出手,不令別的村人上前,事情已可無礙,只要防備三賊漏網,無須再有別的顧忌。心中一定,正準備以全神貫注對面,人也剛剛到達,還未立定,便聽對面屋頂破裂之聲,茅竹震飛中,惡道已穿屋而起,略一停頓便慌不擇路,往對面冰雪雜遝的亂山危崖之間竄去,暗罵:「賊道惡貫滿盈!偏偏走這死路。就我老頭子今日不曾在此,轉眼之間方、錢二人率眾追來,你也逃走不脫!」

  心念微動,人已哈哈一笑,飛身縱將過去。

  卞老人本是峨眉派未次所收幾個小弟子中最有名的人物,醫道更是國手,非但診治高明,最難得是從小到老一直都在用心研討,任何藥物,只一發現便要細心試驗,考查出它的功效才罷,也和簡冰如一樣,犯了師規受罰,在外行醫濟世。起初只是孤身一人奔走江湖,了面為人治病,一面周濟窮苦、修積善功。這一年冬天大雪,走到一處村鎮,忽聽人說當年春雪大多,必有災荒,還要發生春瘟,預算災區有好幾十縣,憑他一人,又要救災又要救病,到時決顧不過來。

  心裡一急,再想到所犯師規甚重,善願太大,就是日夜不停修積下去,至少也還要數十年光陰才能圓滿,照著平日心志,雖以行善為樂,永無停止之日,但是師父面前所許功德,不能及早圓滿也是丟人,常想用什方法,先把所許善願交代過去,再去行醫濟世,心也安然得多,免得和負了重債一樣,心裡老沉著一塊石頭,一想到就難過,始終沒有想出好的方法;今見大災將起,財力人力和應用藥物俱都缺少,非先準備不可,自己只得一人,這大一片災區,豈不誤事。越想越急。

  無意中走到一個相識人家,談起此事,對方勸他怎不多找幾個幫手,猛觸靈機,忽然醒悟,暗忖,一人之力終歸有限,起初為了自己犯規太大,心生恐懼,惟恐收徒不慎貽累師門,這些年來,許多有眼力的人想要拜師,均遭拒絕,老是孤身行道,遇到貧病大多之處便難兼顧,此時想起實在大錯,自己這好醫道,如不收徒,將來失傳,豈不枉費多少年的心力?雖然許多新發明的藥方逢人遍告,決不隱秘,不是朝夕相從隨時傳授,到底要差得多。上來先收學醫的門人,等相隨年久,看准心志為人,再傳他的武功劍術也是一樣,否則至多學了醫道,多取病家財物,到底將病治癒,使這些新發現的靈藥流傳民間,也比不傳的好。念頭一轉,從此留心物色門人,只要具有恒心毅力、勇於為善之士,不問年紀長幼,是何行業,一體傳授;不滿十年,門人越傳越多,功行也早完滿。

  末了隱居都江堰旁茅屋之中,由那許多徒子徒孫四出行醫,自己往來各地名山採掘各種藥物,一面製造成藥,供給門人行醫之用,一面細心考驗各種藥草的靈效,以為濟世之用,因是一個孤身老人,專此民間行醫,富貴人家輕不肯去,門人雖多,散在四方,往來相見均極隱秘,無故不令上門,師徒裝束又極樸素,得他劍術傳授的共只兩人,真名向不對人吐露,人都叫他卞老,這多年來,誰也不知他是峨眉派嫡傳高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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