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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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煌人本聰明,近來年紀漸長,越發明白事理,因從小便受文麟鍾愛,親逾父子,文麟和乃母又一年難得見上兩次,誰也不知他內心藏有隱痛,一味依戀老師,親熱非常,習慣自然,毫未想到別的;直到今日來路途中,先聽冰如借話引話,連明帶暗,一面開導一麵點醒,業已明白了幾分。 淑華自和文麟劫後重逢,因主人女中英俠,事前便先開導:非但婦女再嫁不以為奇,反怪自己私心,只顧一時守節虛名,辜負人家深情,並令善處等語,不比在家時節樣樣膽小顧忌,因此雙方相見暢所欲言,把多少年來隱藏心腹的話各自說出,文麟更是盡情吐露,因此越發感動,無奈成見太深,既有愛子顧忌,先又曾向晏瑰力爭,只答應代蔡三姑極力作合,本身決不再嫁,加以背盟改嫁之後,第一次和情人相對,所說雖是心腹之言,有好些話還是羞於出口,心中老是委決不下,先想三姑那麼美貌武勇,人非草木,只要常在一起,有自己和晏瑰從旁勸說,終必日久情生,斷無不成之理,及至夜來聞警,逃往寒萼穀路上暗中留意,看出文麟對於三姑全是患難深交朋友之情,心心念念,全神仍貫注在自己身上,這才警覺,想起對方恒心毅力和這多年來用情之專,當時大為感動,回來想了一夜,眼都未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次早母子重逢,但看愛子非但體力強健還勝從前,面色也極紅潤,不像去年走時那樣白中帶黃,瘦骨嶙峋,還學了一身本事,共總只不到一年光陰,文武兩門全都精進,人也長大許多,眼看就要長成大人,再一問知文麟在山中對他體貼照護、以嚴師而兼慈母的許多恩情,越發感激得流下淚來,當時情感衝動,乘著冰如把文麟喊到外屋說話之便,悄悄背人把這十多年來隱秘之事說將出來;先還恐愛子聞言看她不起,對於文麟也生反感,設詞極為婉轉,並還把自己守節的苦心、雙方以禮自防的苦況以及乃父所留的日記、遺囑,連同請求冰如相助,想令三姑嫁與文麟之事全都說了出來。 哪知沈煌年紀雖輕,卻能明白事理,又最感激文麟的恩義,一面覺著做母親的身世苦痛、對兒子的慈愛,心酸難過,一面卻說乃母太顧虛名,誤人誤己,並說自己先未想到此事,今朝聽簡恩師說,回憶周老師平日為人和對我母子情意之厚,無論如何決不會再改變他的成見癡心,如其用情用勢逼得太甚,恐還激變,氣得他孤身遠走披髮入山都不一定。為了母子情深,沈煌又最孝母,雖未明言勸嫁,說乃母不應鑄此大錯,意在言外,業已露出多半。 淑華聽完,這才心生悔恨,剛把成見搖動,心想:「早知如此,雙方業已成了一對好夫妻,連愛子也極高興,哪有今日苦痛?」 無奈話說太死,急切間已難挽回,想了又想,只得把心一橫,淒然說道:「事已至此,你娘業已鑄錯在先,今又答應人家,況我年紀已長,如今進退兩難,今生只好愧負他了。 沈煌答說:「周老師對我母子實在恩厚,聽恩師說兒子這六陰脈學武如成固是極好的事,但不是周老師懂得醫道,從小當心,時刻照看,在未遇恩師以前便設法使兒子練點功夫,他自己本是外行,特為此事向人求教,再來傳授兒子,那兩年要緊關頭先渡不過。生身父母也未必如此盡心。兒子意欲少時當眾拜他為父。他極願和娘日常相見,並無別意。那日無意中翻他書箱,曾經讀他兩首懷人的詩,自述心情,沉痛已極,因其語氣之間頗有牢騷,意似那女的始終不明白他的為人,從此更無再見之期,就能見到一兩面,也只加痛苦。兒子只當少年時的情侶,毫未想到愛的是娘。正想問他所指何人,他好似看出我開他箱子,竟將此詩撕掉,才知不願人知,背人的事,便沒有問。反正這裡沒有壞人,兒子還要從師,請娘最好和別人一樣,大大方方,和他日常相見,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照他詩意,即此於願已足。娘已使他傷心了多少年,不要叫他再多悲苦吧。」 正說之間,忽聽外屋爭論,文麟力請拜師,淑華隔簾偷聽沒有幾句,三姑便自別去,跟著文麟便來作別;當時雖然心動,又吃了沒有勇氣的虧,今更無法挽回,由不得又在暗中心酸腸斷起來。因淑華恐被愛子和外人看破,常借明霞打岔,眾人均未看出。最奇是三姑始終沒有表示,文麟未走以前,眉宇間還常隱有幽怨,文麟走後,反似沒有心事,有說有笑,比以前高興得多,對於沈煌更是關心,連晏瑰均覺奇怪,惟恐引她傷心,也未探詢,就此忽略過去。 天剛申初,明霞便尋了來,見完淑華眾人,悄告晏瑰,說是到了寒萼穀,只良珠一人在家,飯後本想多談一會,司徒平夫婦忽然匆匆回轉,懷方也由外趕回,只妹二人均要往見父母,一個人無聊,特地趕來等語。眾人都喜明霞謙和文雅、溫柔大方,雖是少年俠女,言動對人竟有幾分與淑華相似,最難得是端靜自然與活潑天真兼而有之,沒有絲毫閨閣之習,看去仍是一個天真美麗的少女,也不帶大人氣,誰都歡喜和她親近。 淑華更是愛到極點,因自己也善烹調,更比晏瑰來得精細,樣數又多,人已復原,不願坐吃當客人,又見室中諸人,不是至交姊妹、患難知己,便是兒女後輩,情同骨肉,便和主人商說,要往廚房相助。向四婆說:「二妹病勢剛好。」 想要勸阻。 晏、蔡二女均料淑華生長世族,飲食定必講究,相繼笑說:「人生本是有苦有樂,雖不應自私自利專顧本身享受,也不必故意吃苦表示清刻,沒有之時,多麼清苦節儉均是應該,尤其是眾人皆無而我獨有之際,不應只顧自己不顧別人。世上許許多多可食可用之物,本為人類而生,只要憑自己的力量辛苦得來,不是強奪他人以為己有,稍微適口充腸,只不過分奢侈、暴殄天物,便不相干。有而不用,故意惡衣惡食、蓬頭垢面,以博清苦勤儉之名,便是矯情。所以樣樣事都要出於自然,合乎人情,不可虛妄造作。偽君子比真小人還要可恨,也由於此。這許許多多的食用之物,都是人力造成,如其有了不用,重返上古茹毛飲血之世好了,再去發明改造作什?我們這裡,除卻海味河鮮不能取得,雞鴨魚肉、各種菜蔬樣樣皆全。 初來之時,這裡只是一片荒山,連磚瓦都沒有一片,先住下面崖洞之中,後來聯合了幾個老少同道之交,一點一點經營開闢才有今日,無一樣不是我們志同道合各用心力造成,並且這裡山產和我們種來賣的黃連,為數也不在少,再加十倍的人也吃用不完,我們從來沒有糟蹋、黴爛過一樣東西,多一半是幫助了別人,剩下來的足夠食用,偶然也有舍己濟人之時,都是遇到事來,非此不能救濟,並不故意勒緊肚皮,裝出不近人情之事。既然樣樣現成,二妹雖未談到她的烹調,看她為人和文弟所說口氣,必是此中高手,樂得使我們見識見識,多學幾樣可口的菜,就便使她從此親自操作,習於勤勞,以為將來山居之用,正是一舉兩得。我們本沒有拿她當客,再說那裡都是自己人,也不會有客來,四婆你攔他作什?」 紫楓也在旁邊附和。 淑華本來滿腹愁腸,因見明霞高興,滿屋均是知已之交,互相笑說,便把悲苦暫時去掉,再聽晏瑰一說,蔡、何二女相繼慫恿,越發有興。大家均要看她做菜,學點手藝。沈煌孝母,心想共只三兩日的光陰,此後從師用功,不知能否常見母親?於是老跟在淑華的身旁,也隨了去。 淑華還是從前眼光看這愛子,恐他喜事淘氣,弄破手腳汙了衣服,見他在旁幫助洗菜,方要喊開,令往前面去尋龍子等三人同玩,回顧明霞,本因眾人囑咐,說廚房不大,你們少年兄妹姊弟無須同往,可在前面等吃,走時曾見她和龍子、珊兒說笑,剛到不一會,也由後面跟來,進門笑說:「我也跟娘學點本事,以後我們好做來吃,省得和龍子、珊兒一樣,打來野味只會烤吃,時常生熟不分,膻氣難聞,鬧得滿地烏焦巴弓、塵汙狼藉,幸是山野地裡,要在人家,豈不討厭?」 淑華愛極了這未來佳媳,知其樣樣留心,立時住口,連愛子也不再說,朝明霞溫言笑道:「你也和龍子他們一樣住在壑底山洞之內,難得從頭到腳看不出一點灰塵,不像龍子來時滿臉風沙。你穿得這麼乾淨,莫弄髒了。這些事均極容易,我只切得不好,但頗知道方法,別的都會一點。你只旁觀,看我來做。只一明白做法火候和調味的先後,每一樣菜都保持它的原味,不要弄得大同小異或是味道全同就成功了。休看蔬菜不值錢,反比葷菜難做,如能把它本來的色香味和每樣菜特有的長處,有的該生有的該熟,有的色香味不能全保,應該著重哪一點,各分清楚,初次見到的細心試驗出來,有的再用人工培植,發揮它的本能,使其更長更大更嫩更香更新鮮更成熟,真比葷菜好吃得多。 「我以前常說農村中人有他得天獨厚的地方,第一是天時和眼界,比我們閨閣中人要多享受好些風雲月露、鳥語花香之美;第二是地理,田園中的瓜果菜蔬比我們城市中人先嘗到口,剛采折下來的也格外新鮮;第三是人事,這類人大都天真誠樸,極少機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應酬禮節之煩。每一想到自身苦楚,常恨投生我們這種人家婦女,看看豐衣足食,住的是高房大廈,真沒有人家自由自在,尤其煌兒走後,無聊之時,心生羡慕。雖聽狄大姊說鄉里人許多苦楚,因她所說是一班無業窮人和有限幾個受苦的長工佃戶,不能作為全例。 「我家向來和佃戶、長年處得最好,交租時節,全照他們所說年景,送多少拿多少,賓主之間永無爭論,有時還覺他們起早睡遲、風吹雨打太陽曬,粒粒辛苦,不是容易。我所用老管家,人又忠心厚道,不像別家專一刻薄他們,向主人討好,自己作弊。遇到年景不佳,青黃不接,全免少收之外,有時還要拿出存糧接濟,非但不要利息,還與不還也各憑他們的良心,所以我雖是個寡婦,一個人獨掌這大一片家業,從來無人欺負。前年有兩地痞,因你周叔久住我家,在茶館裡說了兩句混帳話,被兩個老長年聽見,也不通知我們,當時口角,跟著拉到廟前廣場之上當眾評理。對方原有不少同黨惡人,得佶趕到,始而氣勢洶洶,想要動武,等到雙方吵罵,說出原因,全村的人連不是我家佃戶都動了公債,妙在後來那批地痞便有幾人受過我家好處,也反說那地痞不好,結果將那廝打了一頓,還要罰他跪門賠禮。我那老管家得信趕去,恐我得知生氣,再三勸住,這才平息下去,直到他師徒走後,狄大姊方始說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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