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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眾賊黨昨日雨中跋涉,連忙了一日一夜,多半饑渴疲倦,只為狗子法令甚嚴,萬一所搶美人死傷逃亡,有什失閃,誰也擔待不起,為首人一發號令,全都喜諾。唐家當地第一家官紳首富,勢焰逼人,鎮上又有唐家下人所開店鋪,昨日過時已早得信,一見搶得美人回來,紛紛搶出,喝退閒人,迎往一家客店之內。淑華見那大橋尚在前面,人家多是唐氏黨羽,或逃或死俱更艱難,心中叫苦,表面仍不露出,到後便令秋棠代索淨桶,並催眾人快些吃完趕路。賊党見淑華母女神色自如,秋棠更是一到就要吃的,和沒事人一般,除蔡得功有心.巴結,隨侍外屋,以防有事呼喚外,下餘賊黨均知淑華文弱婦女,鎮上自己人多,不怕逃走,全被店主人請往前面款待無一在旁。

  淑華進門時還在愁急無計,坐定以後,忽然發現後套間窗外便是大河,心中略定,因秋棠認定前途有救,幾次示意力勸,不令自殺,真個絕望,到時再向狗子行刺,與之拼命,同歸於盡;恐其攔阻,又恐蔡得功看破,先往外屋一同說笑了一陣,等酒飯送來,才推腹痛,走往後套問內臨窗一看,河岸頗高,河面甚寬,急流洶湧,只下流淺灘旁泊有兩條柏木船,遠方天際浮沉兩片帆影,灘聲浩浩,波翻浪滾,朝陽光下閃動起億萬金鱗,波瀾壯闊,勢甚雄麗,忙把椅子端向窗前,踏上窗口,低聲哭喚:「煌兒、兄弟,今夜我就和你們夢中相見了。」

  說罷便把身子向前一撲,跳了下去。

  跳時,微聞外面堂屋上好似來了生人,雙方正在喝問,秋棠也在大聲發話,均未聽清,只覺身子落在水上受了一下重擊,沉入水內重又冒起,心中一慌,再吃冷水急流一逼,當時五官七竅被水灌滿,奇寒浸骨,略一掙扎便閉過氣去,失了知覺。隔了些時,忽覺身子被人抱住,肚子又脹又悶,難受非常,耳旁又聽有人嬌呼「姊姊醒來」,心疑落水之後又被賊黨救起,悲憤交集之下,「哇」的一聲噴出好些水來,同時已然驚醒,睜眼一看,當地好似一間庵堂靜室,裡牆供著一尊佛像,身子被人抱住,頭朝下面,正在挖水,四外靜悄悄的不見一個賊党,只是冷得難受。那抱住自己挖水的是個黑衣女子,骨瘦如柴,貌相奇醜,一張形似骷髏的黑臉上,卻睜著一雙紅色的怪眼,宛如鬼物,看去怕人。

  淑華知已遇救,忙問:「姊姊何人?此是何處?怎會將我救來此地?」

  黑女笑道:「此是無心巧遇。姊姊死裡逃生,不可勞神,等水吐淨,換去濕衣,容緩詳談。這裡是一尼庵,害姊姊的賊党業已死傷逃亡,放心好了。」

  淑華聞言,料是彭氏兄妹來了,好生欣慰,想問秋棠下落,還未開口,腹中一湧,又噴了許多江水出來。黑女將她抱起笑道:「姊姊請去床上靜養一會神再說吧。」

  淑華見主人貌雖醜怪,神態十分和善,語聲尤為清婉娛耳,聽說賊黨傷亡殆盡。心中一寬,只惦記義女秋棠安危,忍不住問道:「多蒙姊姊出死人生,萬分感謝。妹子還有一女,不知已否遇救,現在何處?」

  黑女攔道:「姊姊身世來歷,我已聽人說過。你那新收令媛,現被彭家兄妹接去。這裡黃蘆庵,乃我友人清修之所,我住峨眉後山青峰頂,離此尚遠。為了姊姊救起不久,周身水濕,暫來此庵借住,只等尋到原船,把衣物取來,便送姊姊先往荒居靜養三四日,把周先生與令郎先後尋來與你相見了。此事說來話長,你那投水之處水流太急,跳落之處相隔又高,雖幸救起得早,內部已受震傷,尚須調治,不宜言動。這話本來都不想說,因知姊姊關心良友佳兒和未來之事,略談幾句。你這樣人我最喜歡,以後還想和彭家小妹一樣,與你結為姊妹。如蒙不棄,請聽我話,暫時不要開口。等你靜睡上一會,稍微進點飲食,自然會和你說。」

  黑女一面說話,一面早把衣履與淑華換上。

  淑華見她語意誠懇,和彭氏兄妹有交,又知秋棠被彭妹救走,文麟、愛子也似相識,不久便可見面,越發驚喜交集,大出意外,感激非常。因主人說人水時受了震傷,初醒還不覺得,此時果是周身酸痛,頭昏腦脹,雖有滿腹之言想問,主人一再叮囑,情意殷切,也就不便開口,想了想,只得含笑謝諾,由黑女扶到榻上臥倒,閉目養神。方覺思潮起伏,毫無睡意。

  黑女已把濕衣取出,打掃清潔,在門外和人低語了幾句,忽然走進,笑道:「這裡離城鎮頗近。午前為救姊姊母女,連傷多人。雖已有人分頭向唐賊父子警告,事終難料。何況這類殘害人民的貪官惡霸。我第一個容他不得,早晚還要下手為民除害。此庵人家多年清修靜地,我那好友又雲遊在外,庵中只有兩個小徒弟。姊姊暫在這裡,原是一時權宜,今夜便須起身。姊姊大難之後,睡眠萬不可少。我知你此時尚想心事,難於成夢。待我為你按摩幾下,索性把藥服下,睡到夜晚,由我帶你上路,到了荒居再進飲食,好使藥力發透。山中飲食方便。不似庵中清苦。事如湊巧,明日也許見到你所想的人了。」

  黑女說罷,取來一碗水和三粒丸藥與淑華服下,隨即伸手按摩起來。

  淑華自不過意,剛開口辭謝兩句,便覺黑女手到之處,身上發熱,漸漸生出倦意,不消半個茶時自然人夢。這一睡十分甜美,也不知經了多少時候,睡夢中覺得臥處溫軟,舒適非常,胸前脹痛去了十之八九。睜眼一看,又已換了一個地方,室中明燈如雪,花影當窗,陳設用具無不整潔高雅,黑女不知何往,四外靜悄悄的有如深夜,回憶前情,直似夢境,心方驚奇,忽聽外屋有女子口音低聲談論,靜心一聽,黑女並不在內。

  一個說道:「想不到蔡家三姊如此癡心,將來怎麼辦呢?」

  另一個道:「這位姊姊真個我見猶憐,人又那麼聰明貞烈,難怪周文麟為她夢魂顛倒,終身不娶。一任三姊用盡心機,全不為動。事也奇怪,以三姊的人品,又是文武全才,嫁人還不由她的性兒挑選,竟會愛定那周文麟,如今又受氣又受欺,老賊已恨她人骨,處境一天比一天兇險。周文麟偏是守定舊日情人,一點不承她的情,而他所愛的人又守著禮教,對他毫不憐惜,看去真叫人代他們難受,將來這三個人真不知如何結果呢。」

  前人笑道:「你說的話並不儘然。人非木石,豈能無動於衷?周文麟我雖未見過,聽說他和淑華姊姊本是青梅竹馬的幼年愛侶,後為好人詭計所算,女的誤信他已死外鄉,迫於親命,背盟改嫁原出不已,心又割捨不下,雙方又是書香仕族,女的不願學文君私奔故智,男的體她心意,不肯勉強,於是投到她家,意欲終身相隨,盡力愛護,今生只二心如一,來生再作同夢鴛鴦,能常相見,於願已足。不料女的膽小多慮防閑太過,終年難見兩面。男的雖然失望灰心,仍舊把他兒子沈煌扶持成立。方始披髮人山,不料遇上三姊一見鍾情,才有今日之事。

  他對三姊並非不知感激,不過苦戀舊人,心志已定,不能更改,後見三姊對他情深意重,實在過意不去。才把心事當面說明,訂為骨肉之交。三姊一則愛極了他,想得他的歡心,又因平日自恃才貌,見他對舊人比她還癡,才托我姊妹設法接來,大家見上一面。誰知紅顏薄命,已受惡人暗算,幸而巧遇彭氏兄妹,剛剛保得性命又被狗子看中,命人強搶,想要霸佔為妾。當她被迫以前,我姊妹恰在無意之中發現賊黨陰謀,先前不知是她,等到趕往船上窺探,意欲助她脫險,才知正是三姊所托的人。

  為了這一男一女全是癡得可憐,淑華姊姊偏是這麼不近人情,心中不服。雖知她持有彭家銀鏢,仍作不知,沒有當時出手,反想看她遇到生死患難關頭能否守志不屈,忙又趕回,把你約去,暗中尾隨,相機行事。初意受人重托,事雖必辦。但一想到周文麟對她那等情癡,便是鐵人也該感動,她偏為了一時虛名,避之如遺,這次落到暴力淫威之下,果能拼卻一死,不肯失身匪徒,自無話說,如因怕死惜命,順從狗子,我們照樣將她救走,卻看她不起,見了周文麟,再把真情說出,可使他冷一點心。如能因此造成三姊這段良緣,豈非快事?不料和你趕到泊船之處,她已點頭上轎。

  此時不知真相,誤以為她怕死貪生,甘心從賊,想起周文麟癡得冤枉,老大不平,如非答應三姊,必須把人接回,直恨不能聽其自然,棄之而去。勉強隨在後面,本心就沒有當她是一回事,如非彭家小妹和她一見投緣,到家不久恐其受人欺侮,匆匆趕來,中途發現所乘的船,誤認船家背盟又起凶心,正待上船查問動手,忽然發現船家朝她打手勢,跟著借著靠岸購買酒食,與她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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