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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八回 同病應相憐對此清輝願言永夕 幽情誰與訴曾經滄海難戀落花

  前文采芹、問梅二慧婢一同回到房內,見周文麟已然失蹤不見,心正愁急,忽聽遠遠傳來一聲厲嘯,正是大黃在穀口外怒吼,情知有異,立即循聲追去。二婢畢竟年幼識淺,一聽大黃吼聲甚急,以為敵人是由正面逃走,吃大黃在穀口阻住,也許敵人大多,獨力難支,故在怒吼。正商量起去,跟著又聽大黃連聲怒吼,似遇勁敵,在求援助。二婢急怒交加,也未尋思,匆匆馳下,飛步往穀外趕去。她們這裡剛走不久,敵人卻走了出來,文麟已被擒住,點了啞穴。

  原來文麟正在房中獨賞春花,對月懷人,忽聽身後「嗤」的一笑,當是二婢端了酒菜走進,深夜之間累人服侍,心中不安,想要謙謝幾句,口稱:「你姊妹太勞累了。」

  說罷回顧,猛覺疾風颯然,燈光搖曳中,窗外似有人影一閃,同時目光到處,瞥見一個女子俏生生立在身前,穿著一身淡黃衣,人甚美豔,似嗔似喜望著自己,認出來人正是蔡三姑,想起前情,心中一驚,不禁著慌起來,忙賠笑道:「三姑請坐。深夜到此,可是想見主人麼?」

  三姑本就帶著滿腔怒憤而來,及與文麟見面,見他舉止失常、詞色慌張之狀,覺著書生無用,又好氣又好笑,心便軟了一些,本來還想坐定之後向其質問,及聽這等說法,重又勾動怒火,冷笑答道:「我和這裡小狗男女素無瓜葛,尋他作什?只氣憤你是我家的客,即使看我不起,不願在我家中作客,也與他們無干,為何支使畜生逞強欺人,將你強行留下?就此罷休,情理難容。乖乖隨我回去,看他們能出什麼花樣。我也決不會難為你,到時定必送你回去,打算在此,想要稱那賤婢心意,卻是做夢。」

  文麟聽出話鋒不妙,到底書生,無什經歷,昨日又蒙對方解圍,請往家中,待若上賓,不好意思翻臉,又以為二婢終有一人在外,主人行時既命小心隨護,當非庸手,一面賠笑分辯,力言:「主人兄妹本是至交,昨夜實是不勝酒力,又惦念沈煌,恐其孤身一人無心涉險,或是把路走迷,必須回去,此時三姑醉臥,不便驚動,只得不告而行。准知胖婦追來,想用惡狗傷人,追過寒萼穀界限,才致激怒大黃,幾乎傷人。後來還是主人兄妹出頭喝止,才放胖婦等逃去。主人因我深夜無可棲身,留我下榻,對你尚無惡意。如不相信,可等主人回來面談,自知真相。」

  說罷隨喚二婢取茶。

  三姑冷笑道:「你想憑那兩個狗丫頭,就能保住你麼?你做夢呢!憑哪一樣我不如人?這等欺我!」

  文麟見她越說越有氣,目中已有淚珠,方覺不妙,還想勸說幾句,忽聽身後有人低喝:「三姊不必生氣。這等不知好歹的人,和他有什理講?且先擒回家去,再給小狗男女寄一個信,限他三日之內去尋我們。」

  聲才入耳,猛覺腰脅間微微一麻,由此全身麻木,不能言動,心中明白,空自發急,說不出一句話來。

  同時,窗外飛進一男一女,各穿著一身淡黃色衣扣短裝,背插鋼刀,腰掛魚鱗皮袋,神情動作甚是矯捷。發話是個男子,說完,蔡三姑道:「小狗男女不在,如與動手,必道我們乘隙暗算,以強淩弱。最好聲色不動,與賤婢留下一信,將人帶走。但路太長,走出不遠定被發現,仍然不免爭鬥,還有大黃可惡,韓家夫婦不知能否將它制住?」

  同來蒙面女子接口道:「我的意思,雙方原無仇怨,不過他們行事欺人,不給他開個玩笑,還當我們真個怕他。彼此多年鄉鄰,事鬧大大,也非所宜。此時動手,一有死傷便成不解之仇。我們也不犯與丫頭一般見識,最好悄悄把人接走,看事如何再作計較。只不再干預我們的事,有人出頭打一圓場,就此拉倒。我在黃昏前早查看好了地勢,複將廚房的火弄滅,本意把丫頭調開,不料只有一個走往廚房。方以為非動手不可,總算湊巧,另一個忽又走開。

  這樣再好沒有,就此一走,恐被發現追來惹厭,我已想好藏處,先將這個相公藏起。兩丫頭有什見識?回來發現人被我們盜走,必朝出山路上窮追。等她追遠,我們再由亭外缺口繞路回去。她們決想不到我們會藏在近處,這等走法最妥。只大黃可恨,跑得又快,一個絆它不住必被迫上,韓氏夫婦未必制得住它。可由我姊妹送他回家,五哥去往前面山口相助,能將大黃除去,永絕後患更好,否則也將這畜生絆住,以免追來作梗。只把人接回家,挨到明天,功便成了一半,你看可好?」

  文麟見三個對頭只管商計,蔡三姑一雙媚目註定自己,似嗔似喜,隱含幽怨,知其心意堅決,非纏定自己不可,暗忖:「任你威逼利誘,我只不從,看你有何法想?」

  氣得把眼閉上,不去理睬。正生悶氣,忽聽蒙面女子低喝,「此處不宜久留,無暇多言,快將人藏起再說,免得丫頭回來撞上。」

  蔡三姑歎了口氣答道:「這樣也好。」

  隨將文麟背上,即行繞往房左。

  文麟見那地方乃是司徒良珠所居房外,地勢不大,乍看並不隱秘,只有幾堆山石,高低及人,室旁種著十幾竿修竹,四外也無什遮蔽,只旁邊有一假山,山頭陰影恰將地面遮住了一半,光景介乎幽明之間,甚是幽靜,二女帶了文麟來往林中立定,便不再開口。隔不一會,耳聽采芹、問梅走來,奔往房中轉了一轉,連聽呼喊「周相公」,又往花林小山等處尋找,內有兩次並由左近跑過,始終不曾留意竹林之中藏得有人,細一觀察,那藏處看似明顯,實則來人決想不到,尤其深夜之間將人盜走,怎會藏在近處?明知出聲一呼立可遇救,偏被人點了啞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空自愁急,無計可施,繼一想今夜敵人甚多,均是能手,二婢年幼,如何抵敵?反正主意我已拿定,聽其自然,免被二婢發現,反使受傷。想到這裡,索性心安理泰,更不再作求援之想。約有半盞茶時,又聽大黃怒吼之聲,二婢匆匆趕去。蒙面女子忽說:「是時候了,三妹快走。」

  仍由三姑背了文麟,由小山後面缺口繞出,順著日間所見小溪旁邊松林陰暗之處往前趕去。

  文麟方想,「這條路雖與穀口山路相背,二婢、大黃只一走往高處,仍能發現,聽對頭口氣和此時魯吼,分明大黃難於制眼,二婢現已趕去,只要稍占上風,大黃立可追來;二婢如是庸手,司徒兄妹行前決不會那等吩咐,此時苦幹二婢不知自己蹤跡,如被發現,也許有望,一面雖想和敵人硬拼,一面仍盼大黃和二婢追來,即便二婢不是三姑敵手,有大黃那樣猛獸相助,到底要好得多。」

  心正尋思,三姑忽然背了自己往溪旁山崖之上走去,那麼陡的山崖,身上還背著一個大人,上下縱躍如履平地,別的不說,單這一身輕功已是驚人,晃眼將崖越過。

  文麟眼看地勢,崖那面乃是大片森林,絲毫沒有平地,地勢十分隱僻,光景昏暗,人行其中,即便二婢追來也難發現,自知希望已絕,除卻拼死堅拒,更無善策,正在急怒攻心,暗罵天下竟有這類不要臉的賤人,人已走到樹林深處。蔡三姑忽又把文麟放下,拔下身後寶劍,惡狠狠走將過來。

  文麟見寶劍已出鞘,仿佛氣極將要翻臉神氣,暗忖:「此生無趣,真要遇害,也是命該如此。」

  又恨對方潑悍,嘴裡不能出聲,只把目光看向別處,以示不屑,全無懼容,滿擬對方已生惡念,劍一出鞘,不死必傷,忽聽瑲的一聲,寶劍還鞘,緊跟著身旁人影微閃,腰間忽被人捏了一把,酸痛非常,知是三姑所為,心方暗罵不要臉的潑婦。同時又聽叭的一下,後背心中了一掌,驟出不意,這一下又打得頗重,竟被打出好幾尺遠,眼看跌倒,點穴時久,雖然周身麻木,因在情急之際,由不得奮力往前一掙,待要就勢縱出,身才離地,就在這將倒未倒之際,猛覺右膀被人拉住,往回一扯,幾乎跌向來人懷內,立定回顧,正是三姑,才知點穴法已被解開,並非惡意,匆促之間無話可說,只苦笑了一聲。

  三姑見他立在身前一言不發,面有憤容,急切間也不知說什話好。同來蒙面女子看出三姑情熱,愛極文麟,知其平素好高,不好意思出口,故意喝道:「姓周的,莫要不識抬舉!我三妹恐你時久受傷,將你點穴法解開,請往她家一談,你真還不懂麼?」

  文麟冷笑一聲答道:「既落你手,任你所為。」

  話未說完,三姑接口道:「五姊,他此時四肢麻木,恐難行走。事已至此,我也不再怕人笑話。反正主意我已拿定,好壞都是一樣,仍由我背他同行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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