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三三


  文麟原因苦戀淑華,今生不能如願,起了出世之想,看出冰如世外高人,意欲隨同入山,一面照護沈煌,就便隨同學習武藝,結納異人奇士,等沈煌學成之後,披髮入山,所以每日除教沈煌讀書外,幾次想要拜師;冰如均未允許,但任沈煌私相授受,也不加禁阻。文麟只當冰如不知,每值冰如外出,便照沈煌所說暗中勤習,當地乃峨眉後山風景最佳之處,也無心情觀賞,這日用功剛完,拿著一本《漢書》臥床觀看,正想心思,忽聽沈煌在外面大聲急呼,忙即走出,笑問:「煌兒何事?」

  沈煌告以:「當日天色甚好,雪景尤佳。師父訪友未歸,何不取些酒肴出來對飲賞雪?」

  文麟素把沈煌愛如親生,只要不誤學業,向不拒絕,隨同去茅篷內,取出桌椅杯筷,安排酒食。沈煌記准那日冰如之言,再三請文麟多穿兩件衣服,在外坐候,由他一人親自下手。文麟勸他不聽,又見沈煌自從用功以來體力越強,不畏寒冷勞苦,也就聽之。

  沈煌去往廚下一看,恰巧所有食物均在午飯時用完,想起文麟最喜食母親所制臘肉、血豆腐,來時帶有甚多,正好煮來下酒,並留與冰如回來同食,仗著連日學會燒飯煮菜,自在篷內生火煮肉。文麟一人在外閑眺,知道沈煌年幼喜事,想博自己歡心,人山時所帶食物本多,又常有人暗中送來,必是在內加意備辦;先未在意,後見血豆腐煮好,沈煌恐文麟久候不耐,先切了一大盤,把酒放入暖壺之內。一同送出,請文麟先用。文麟拉他同飲,沈煌力言:「師父少時還要回來,單這一兩樣酒菜,不足助興。好在火已升旺,酒菜甚多,備辦五六樣,孝敬二位老師賞雪痛飲,豈非快事?」

  文麟只當冰如行時留話,沈煌又再三攔阻,不令入內,知想多備酒菜,顯他能幹,便未再攔,只囑:「小心,莫被廚刀把手割破。」

  沈煌笑諾走去。

  文麟獨坐雪崖寒松之下,縱目四望,見當地乃危崖中腰突出的一片平石,左右兩面均是千尋絕壑,只正面有數丈長一條斜坡,坡盡頭又變成一片削壁直落而下,陡滑異常,上面佈滿冰雪,休說尋常行走,看去都覺眼暈,再看右邊日前來路,更是危崖排空,仰望不能見頂,只崖腰上橫著一條石棧,最寬處不過二三尺,左邊乃冰如常時出外所經之處,崖勢雖非壁立如削,有的前傾,有的凹進,現出丈許寬的斜坡,外臨絕壑,稍微失足,便直落千百丈,休想活命,看去形勢更險,方想:「這等險地,便那來路一段,如非那日天降大雪,不能辨物,又有冰如壯膽,拉了同行,貼崖而過,換在平時,便有人牽引照護,也必膽寒,絕難隨意通行,左面危崖,盡是高高下下的石凹和凸出的奇石,更無道路可以通行,聽沈煌說冰如每次由此往來,那是如何走法?」

  越想越怪,只顧尋思,不覺有了頓飯光景,忽然想起淑華青年孀居,從小一齊長大,彼此愛好,只為人事無常,偶因父死任上,前往奔喪扶柩,一去數年,未通音信,表叔為人勢利,強迫淑華嫁與沈家,淑華又是幽嫻貞靜,孝順父母,不敢違抗,有苦難言,嫁後婚姻本非美滿,丈夫又複早死,明知自己對她癡情熱愛,只可心心相印,限於禮教,見面都難,此時良友愛子一同遠離,想必中懷悲苦,難受萬分;正自想起心酸,停杯浩歎,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這血豆腐真香,我們回去也做它幾十個,以備過年之用如何?」

  另一女子答道:「大哥真饞!我們雖是山居,百物皆備,為何隔鍋香,見了人家飲食都是好的?也不怕外人聽了笑話。」

  文麟聰明機警,知道當地來往多是異人,外人足跡平日不會走到,況在大雪封山之際,始而故作未聞,等聽到未兩句,來人好似要走,方始回顧,見身側不遠站定兩個少年男女,年紀均在二十左右,俱生得英姿颯爽,俊美非常,最奇是那麼寒冷的天氣,衣著那麼單薄,男的前明儒生打扮,還穿著一件薄棉袍,女的卻是霧鬢風鬟,豐神絕代,身著一件黃羅衣,腰系絲絛,足底白襪如霜,不染絲毫塵污水跡,越使人有翠袖單寒之感,心方奇怪,暗往左右兩崖愉覷,雪中並無足印,暗忖:「這兩人來時,我目光正朝對面注視,不必說左右兩面雪深三數尺,又滑又陡,崖上石徑更窄,他們是怎麼來的?」

  念頭一轉,猛然觸動靈機,忙即起立,躬身讓座道:「雪山獨酌,苦乏知音,幸蒙高人降臨。山居清苦,雖無兼味,且喜薄酒猶溫,粗肴也是良友精製,味尚不惡。如不嫌棄,敬乞勿靳臨販,憚得一奉杯筋,便領雅教,不知尊意如何?」

  少年還未及答,少女一雙星眸早註定在文麟身上,搶先接口答道:「大哥,這位先生雖然帶有三分頭巾氣,既在甘泉洞寄居,當非俗士,我們就擾他兩杯吧。」

  文麟忙請二人坐下,又往裡面取了兩份杯筷,見沈煌雙手烏黑,正在洗手,準備切炒,也未告知,匆匆趕出,陪同坐下,請問姓名。少年答道:「姓施,兄妹二人,家居近山寒萼穀,雪中游山,無意經此。」

  也未轉問文麟貴姓,便暢飲起來。文麟素來老成,心目中又有多年專愛之人,先對少女,只初對面時看了一眼,底下便正襟危坐,只朝少年一人問答。少年先甚沉默,答話甚少,一面淺斟低酌,一面和少女說笑,指點煙嵐,偶然回答幾句,神情頗淡,全不像初來佳賓對主之意。少女卻是談笑風生,情意尤其殷厚,對於文麟的家世,盤問得非常詳細。文麟為了答話,少不得把頭抬起,兩下目光不時相對,覺著少女明眸善睞,玉膚如雪,又穿著一身形似道裝的黃色羅衣,坐在堆滿積雪的山頭之上,吃雪光一回映,容華美豔,望若仙人,從所未睹,因多少年來,心頭上老深印著意中人的倩影,雖覺少女豐神絕代,美若天仙,只是心中驚奇,因恐男女不便,神態反更矜持。

  三人對飲了幾杯,文麟還未談到自己心意,忽想起沈煌尚在裡面,這等異人,如何不喚出相見?喊了兩聲「煌兒」未應,心疑是在廚下煮菜睡著,便請二人少候,自入茅篷相喚,並取酒菜,一同出見。剛轉身走不幾步,微聞少女低聲笑道:「這人明是個書呆子,大師伯怎說得那麼好法?」

  文麟心中一動,也未回顧,趕到篷內一看,沈煌並未睡著,菜已備好四樣,似知外面有客,將手連搖,示意文麟將酒菜端出款待來客,又將手按在嘴上,不令開口。文麟兩次要問,均被止住,料有原因,好生奇怪,只得端菜走

  少年將酒菜幫同端過,放在桌上笑道:「山居不便,周先生如此盛設,令人不安,改日駕臨寒舍,再謀一醉如何?」

  文麟巴不得能與對方親近,聞言大喜。少女笑道:「荒居向無外客登門,大哥擅自邀客,也不怕母親見怪麼?」

  少年笑道:「二妹不必多慮,我決不會連累到你。娘若見怪,都有我呢。」

  文麟聞言,心甚不安,忙道:「伯父伯母名山高隱,自不願俗客登門。如有不便,明後日仍請施兄在駕臨販如何?」

  少女見文麟面上似有失望之容,笑道:「家父母自由凝碧移居以來,除二三前輩和四五同門好友偶共往還而外,生客極少相見,但愚兄妹的朋友,有時先容,也蒙允許,並非一概而論。只為家兄素喜專斷,故意相戲,周先生不必介意。」

  文麟因對方素昧平生,竟知自己姓周,心料冰如之友,再見男女二人均是豐神倜儻,秀骨英姿迥異恒流,談吐尤為儒雅安詳,越斷定是山中隱居的異人奇士。文麟覺著有了進身之機,好生欣慰,彼此越談越投機,認定是冰如的好友,幾次想問,不知怎的,剛一開口,少年必拿話岔開,方想:「沈煌年幼喜事,既知有人在外,怎不出見?也許冰如事先囑咐,但是此子與我親如父子,即便受了乃師囑咐,斷無絲毫口風不露之理,再看方才相約同飲神情,也覺不似,其中必有原因。」

  不一會施氏兄妹推說出來時久,同起告辭。文麟留他們不住,心想:「兩面絕壑無路可通,來路崖腰石棧上積雪甚厚,方才雪中並無足印,且看他們如何走法。」

  哪知二人從容起立,把手一舉,便緩步往對面斜坡下走去。

  文麟暗忖:「斜坡長只數丈,又滑又陡,底下便是百十丈高的危崖,走到盡頭,莫非也是這等走法?」

  因那積雪深厚,惟恐滑墜,不敢向前,只立崖口朝下注視,偏生那崖中間有一山石往裡凹進,沿途又有好些雪堆,前半憑高下望還見整人,等走下三分之一,便只看到半截身子出沒冰雪之中,兄妹二人還不時回手向上招呼,及至過了中部,便只見二人的鬢絲帽影往來閃動,似在覓路下降,隱現無常,冰如曾說下面危崖壁立如削,難道還有別的途徑可以繞行下去?心正尋思,忽聽沈煌低語道:「老師,人已走遠,你看底下有什用處?」

  文麟見沈煌暗中掩來,隨手指處一看,西南谷口樹木之中有兩男女人影走動,定睛注視,正是施氏兄妹,這兩人都是貌相英美,豐神絕世,對面相看,已覺豐渠清華,明豔無倫,這時遙望二人踏著遍地瓊瑤,從容閑行于玉樹瓊林之間,又各穿著一身清麗絕俗的服裝,那一帶峰巒又是靈秀非常,雪後高林滿綴銀花,互相陪襯,越覺美景如仙,遠勝畫圖,心中叫絕,剛說「真好」,猛想起那條山谷相隔有三四裡,方才還見二人的鬢絲帽影在離崖五六丈下微微閃動,怎會晃眼之間走出那遠?步履又是那麼從容,並未見其快走,莫非遇見仙人不成?心念才動,忽又想起只顧注視二人去處,忘了觀察雪中有無腳印,連忙定睛尋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