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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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出口,瞥見元相站在普淨身後連示眼色,搖手示意,方一遲疑。普淨似有覺察,朝元相看了一眼,笑說:「我非謙讓,更非嫌少,不久須用,自會向施主募化。出門人身邊何能不帶錢?小施主定要佈施,少留一點,見個意思如何?」 沈煌共帶有二三兩碎銀,見普淨只取了錢許重一塊,餘均交還,其意甚誠,以為對方見大人不同來不肯多收,心想回船命人送來也是一樣,便起告辭。普淨未等開口便說:「廟中人少,不能命人陪送,請小施主原諒。」 沈煌見元相暗中點頭,面有喜容,與前說之言不符,不知何意,只得罷了。普淨師徒一同送到山門方始回轉。 沿途留心,雷四已不知何往,心急回船,正往前趕,忽見道旁小酒鋪中有人爭吵,過去一看,正是前遇花子雷四,為了酒後無錢,欠帳不允,店主說他常時裝瘋賣傻,太已可恨,非給錢不許出門。雷四說:「日常不少照顧,今日並非有心欠帳,只為會賬的人還未到來,無心說出,被店家聽去,定要先錢後酒,酒未吃完,如何要錢?」 店家答說:「既未帶錢,還要多吃,難保吃完無賴,倚醉裝瘋。要酒容易,早晚一樣會賬,付完錢再吃,彼此放心,再不,將錢取出吃完再算也可。你一個窮酸,每年常來黃桶廟,一住三兩月,除老和尚外,幾曾有人理你?等人會賬,明是說誑,想騙酒吃。」 旁邊酒客口氣均幫店家,說:「你一個窮人,這大酒量,難怪人家多心。店主人先錢後酒固然不該,你不會把錢取出給大家看看,也顯理直氣壯?」 雷四拍桌大罵:「店主狗眼欺生,旁坐酒客也是勢利小人!誰都吃完會賬,單我一人先錢後酒。你們以為窮人就沒有好朋友?少時有人會賬,該當如何?」 店家和旁坐酒客見對方說話傷眾,全都激怒,七張八嘴,紛紛嘲罵,店家更是氣勢洶洶,意欲動武。 沈煌見狀,激於義憤,頓忘腿痛之恨,忙由人叢中鑽進,對店家道:「我便是他朋友,來會賬的,吃了多少錢照付好了,你們欺人作甚!」 店家和眾酒客俱是當地土人,見沈煌年紀雖輕,衣冠華美,頗有氣派。雷四似見沈煌一到,證實前言不虛,越發氣壯,不住拍桌大罵。店家自知理屈,便轉了口風。沈煌也不理他,自將所帶銀錢取出,正要交與店家,口中說道:「酒賬之外,下餘賞你,下次不可欺生……」 話未說完,吃雷四一把搶過,朝沈煌喝罵道:「你這娃兒真欠踢打,我共總吃了四大碗酒,還不滿五斤,他們就狗眼看人低。你敢多給他一些錢,不打死你才怪!」 隨即自言自語道:「這酒十二文一斤,算你五斤。內裡兌了三成水,我也大量,不再計較,共是六十文大製錢。吃了你半斤牛肉、兩個鍋魁,共十八文。還有一碗豆花,一文半製錢,卻不能白便宜你。」 說完,取了幾分碎銀和六枚製錢,合成七十九文,再取一枚製錢,用手指一夾,便成兩半,連銀錢遞與店家,說是公公道道,兩不吃虧。店家先見沈煌傾囊會鈔,出手甚大,方自驚喜,未容稱謝,被雷四平空奪去,心正悔恨,又見沈煌沒有大人跟來,本想放刁爭吵,見那徑寸製錢,對方只用二三兩指一夾,便和刀割了一樣,立分兩半,幼童明是一個富貴人家公子,雷四竟敢隨口怒叱,摸不清什麼來歷,空自悔惜,不敢發作。雷四會完賬,便朝沈煌喝道:「你一個小娃兒,到處亂跑,隨便亂用錢,實在可恨,還不回去!」 沈煌先前挨駡,本來有氣,因初進門時激於義憤,自稱雷四之友,不便再與爭吵,正自忍耐,忽想起日前曾讀《漢書》但橋三進履之事,猛觸靈機,暗忖:「張子房為忍一時之憤,便成千古英賢,此人言行舉止好些可疑,天下無此不通情理不知好歹的人,也許隱跡風塵中的異人,和但上老人一樣,故作不情,以試自己度量,照著平日母師教訓,量大才能福大,志在於秋,于人何所不容?身是幼童,前途遠大,對方如是異人奇士,固不應為此區區小節失之交臂,如是妄人,當他瘋子,何值計較?」 心念一動,立改笑容,靜聽喝罵,一言不發,及見雷四二指夾錢,宛如刀剪,越知所料不差,因已拜師,雖然不便相從,卻打好了結交主意,聞言笑答:「家師現在船上。後輩一時腹饑,偶往廟中吃面,不料與四先生相遇,真乃幸會。」 還待往下說時,雷四喝道:「誰問你這些!各自走吧。」 隨即往外走去。沈煌見他似往道旁樹林走進,本意跟去,繼一想還是回船稟明師父為是,忙即追上,笑說:「後輩離船時久,要先回去了。」 雷四聞言回身,忽改笑容,欲言又止,答了一句「也好」。沈煌看出他想引自己跟去,故作不知,恭恭敬敬行禮辭別,往回飛跑,中途遙望雷四,尚立林外未走。 回到船上,簡冰如不知何往,問知文麟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命人上岸尋找,也無蹤影,不禁大驚,待要尋去,幸而冰如入定回醒,力言「無妨」,隨即上岸,文麟才略放心。等了半個多時辰,師徒二人全未見回,正在愁慮,沈煌忽回。跟著冰如也回到船上,面有喜容。沈煌說起經過,冰如聽完笑問:「你果然眼力不差,度量更大,將來前途無限。你如願從此人為師,也頗容易,你意如何?」 沈煌力言:「弟子怎敢辜負師恩?況有母命,任他天大神仙,也只敬重,能與結交,於願已足,絕無此意。」 冰如微笑未答。一會開船,沈煌問所遇雷四先生是否異人,冰如先是微笑不答,後說:「此人性情甚怪,早晚他必尋你,忙著打聽作什?」 沈煌雖覺冰如人甚和易,到底新近拜師,又奉母命,心中敬畏,不敢絮聒,只得悶在心裡。 等到船行,到了黃昏,開來夜飯,冰如令文麟當夜早睡,無論什事不須多慮,夜來帶了沈煌同出步月或往訪友,如若尋到友人,也許明午才回,明早吩咐船家只顧開船前進,自會沿江尋去,周兄病體新愈,元氣未複,務要靜養,不宜勞動,像昨夜那樣實是有害等語。文麟見他說時朝沈煌不住注視,面現喜容,方欲探詢所尋異人是誰,冰如已先笑道:「周兄不必多問,日後自知。今日我留神查看,周兄稟賦甚好,又是童身,真氣內蘊,頗為純厚,此去峨眉,也許能有遇合,望自保重。」 文麟不便再問。 船早泊岸,夜飯後,師徒二人同往船頭閑眺。文麟見皓月流光,清輝如晝,天光雲影,上下同清,遙望江邊,魚燈明滅,時有孤帆,迎風映月,順流夜渡,江上夜景,分外清空,江風浩浩,正覺爽快,偶一回顧,冰如不時留意岸上,似有什事,心上盤算神氣,想起方才訪友之言,笑問:「簡先生訪友怎在夜間?此時已交二鼓,還不起身?」 冰如含笑答說:「我所約的人似還未到,稍等片刻不來,也該走了。」 忽聽沈煌驚呼:「二位老師快看!」 文麟朝所指東頭一看,遠遠天空中忽飛起一串紅綠火星,微聞身後船家驚「噫」之聲,方想時當秋暮,怎會放出這好流星花炮?猛又瞥見岸上竹林旁有兩條黑影如飛馳過,往那流星起處趕去,緊跟著又有一條白衣人影一閃不見,似朝前兩黑衣人追去。那流星只起了一次,比新年所見尋常「炮打燈」、「流星趕月」等花炮要大得多,紅綠二色作一串飛起,為數竟達二十餘個,由東方遠處直射天空,離地數十丈忽然爆散,化為二三十蓬火雨滿空飛射,方始消滅,十分好看,底下便不再現,遙聞人聲呐喊隱隱傳來,回顧船家正在交頭接耳,面有驚懼之容,心方奇怪,忽聽冰如從容笑喚:「煌兒,隨我往老龍場謝善人家去。多帶一件夾衣,以防天亮受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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