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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三回 俊眼識英雄酒肆揮金懷古哲 淩空飛倩影山亭密語見天人

  船家泊舟上岸買物,沈煌回顧舟中兩位老師,一個睡得甚香,一個打坐未起,幼童心性,一時無聊,遙望岸上林樹蓊翳,人家處處,還有兩家賣吃食的小店,忽然腹饑。想起先前初醒時,船家曾問可要用飯,因見時正申初,忘了午飯未吃,曾經回絕,船人多己上岸,只留一人,看去人頗愚蠢,便和他說到岸上稍微走動就回,隨帶點銀錢,往岸上走去。嫌那小酒鋪不乾淨,因聽人說黃桶廟素面甚好,離此不遠,乘興走去,途中見一身材瘦小的老花子對面走過,也未在意。

  到廟一看,廟門虛掩,門內有一株大黃桶樹,蔭覆畝許,禪關清靜,也無什遊人香火,對面大殿黑影中矗立著幾尊佛像,佛前一盞神燈,映得佛頭金臉上秋蟲亂飛,靜沉沉的悄無人聲,便走進去,想朝佛像參拜,再尋和尚索取素面充饑,剛上階沿,要入殿門,腳底忽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幾乎跌倒,定睛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殿廊上臥著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年花子,人已睡熟,夢中伸腿,正趕自已經過,被他絆了一跤,那形貌衣著竟與途中所遇一般無二,心中奇怪。因那一腿絆得生疼,幾乎跌倒,本來有氣,想要發作,既一想,行時我娘再三告誡,出門人在外必須和氣,不可與人爭執,何況對方一個窮人,睡夢無知,不值計較,二次舉步剛往前走,還未跨入殿門,腳底又被絆了一下,比前更疼,仿佛被人在腳骨上掃了一鐵棍,當時站立不定,往前撲去,幸有門框擋住,才未跌倒,不禁大怒。回頭一看,原來那花子睡相實在太壞,先前伸腿把人絆了一下,不知怎的又來了一個夢裡翻身,由側面往當中橫翻過來,那條右腿正插向沈煌腿縫之中,二次絆了一下重的,再看花子,已然仰面八叉臥在身旁殿門之外,重又呼呼睡去,睡得更香。

  沈煌心中有氣,二次想要發作,將花子踢醒,向其責問何故如此睡法?腿已快要抬起,就這心念未動之間,一眼瞥見花子仰臥地上,深秋天氣,身上只穿著一件黃葛布的短衣,甚是破舊,這一翻身,前襟被風吹開,那麼又黑又瘦的一張臉,自頸以下,身上皮膚竟玉也似白,看去十分清潔,不似尋常花子風塵肮髒污穢神氣,下穿黃葛褲子和一雙藤鞋,只管破舊,也不見有塵汙,越看越覺與尋常花子不類,同時腿骨更痛,腹中又饑,猛想起老師常說江湖上異人甚多,自從慧圓老尼習武以來,體力日漸強健,怎會被花子無心一絆,那腿竟似生鐵,使人禁不住?

  越想越怪,猛觸靈機,覺著照此情勢,此人不問是何來路,決不好惹,如不講理,反吃他虧,肚皮又正餓得難受,不如先行吃飽,尋到和尚,探明來歷,真是一個壞人,歸告簡老師再作計較,此時已忍氣為高,念頭一轉,便往殿中走去。為了先前吃虧,便留了意,人往前走,目光卻斜視身後,花子也未再伸腿,只口內呼聲如雷,肚皮鼓起老高,起伏不停,心正暗笑,世上竟有這等睡相,正在又好氣,又好笑,忽見佛像後走出一個老和尚,笑問:「小施主是燒香的麼,可有大人同來?」

  沈煌便道:「舟行過此,因聽人說廟中素面甚好,意欲來此燒香,叨擾一碗面吃。」

  老和尚普靜也是一位有道行的高僧,見沈煌小小年紀,氣度高華,舉止從容,知是大家士族子弟,笑答:「原來小施主一人到此,先請上香,待老僧命人下面去。」

  隨喚來一小沙彌,命引沈煌去往前後兩殿上香,少時禪房請用茶點,說罷走去。沈煌見那小沙彌元相生得眉清目秀,甚是靈慧,年紀比自己大不許多,互相談問幾句,甚是投緣,先在前殿燒完了香,正要由佛像後繞往後殿,元相忽似想起什事,請沈煌稍待,往殿廊走去。

  沈煌心中一動,探頭往外偷看,見元相走到花子身旁,俯身低頭說了幾句,微聞花子答說:「要得,這娃兒很乖,但你不許多事。」

  元相應了,匆匆趕回。沈煌因花子方才口中還在打呼,怎會醒得這快?心疑先前裝睡,連那兩次用腳來絆俱是故意,便留了心;恐被元相看破,一見回身走來,連忙縮頭,走向佛像後小門外立定相待。元相也由前殿走來,未開口便先笑道:「施主受等,這是家師好友雷四先生,因他老人家性情古怪,素來又貪睡,且不擇地方,常在夢中伸腿踢人,睡相不好,但有一樁奇處,當他睡處有人經過,如被他踢中的,這人將來必有好處。施主來時,他老人家睡處正當路口,不知被他絆倒沒有?」

  沈煌見元相說時強忍笑容,好似知道前事,故意如此說法,神情十分滑稽,忽起好奇之念,暗忖:「這姓雷的果然不是花子,元相所說,與方才二人對答之言,好些可疑,簡老師也是劍俠一流的異人,此時就在船上,還是裝呆,等吃飽肚子,趕回船去稟明老師再來查探,好歹也問出此人來歷。」

  沈煌主意打好,決計隱忍不言,故意答道:「我走過時,曾見他滿地打滾,夢中伸腿,並未踢人。」

  元相聞言,似頗失望,朝沈煌細看了看,又似不甚相信,欲言又止。

  等往後殿拜佛之後,沈煌見他似有話相問,不曾出口,笑道:「我和你年歲相同,彼此投機,極願大來結一方外之交,有話但講無妨。」

  元相似忍不住,悄聲說道:「小施主你進殿門時,四先生當真沒用腳絆你麼?」

  沈煌料有原故,告以前事。元相大喜道:「我原說呢,四先生睡西邊,並不擋路,怎會滾到路口?他竟絆了你兩次,均未跌倒,這太好了!」

  沈煌驚問:「他無緣無故絆我兩次,至今腿還生疼,怎會說是好事?」

  元相連忙搖手,請其低聲。探頭外望,見無人來,低語道:「小施主你不知道,此時也無暇詳言,等吃完素面回船之時,推說回去怕不認路,師父如命我陪去,我再對你明言,否則你固無害,四先生必怪多嘴,就要累我受罰了。」

  說時正往外走,又一少年和尚走來,朝沈煌笑說:「面已煮好,請往禪房侍茶。」

  沈煌應謝同行,因問出當地是座古廟,連方丈師徒四人,平日無什香火,也不應佛事,全仗廟後十來畝薄田勉強度日,十分清苦,有意多給香資,偏生上岸時沒想到走遠,所帶銀錢不多,心正盤算,不覺走在禪房門外。那禪房在一小偏院內,快到前瞥見門內人影一閃,正是方才殿廊上所遇花子,先未覺異,等到裡面落座,老方丈普靜由里間迎出,忽想起那形似花子的雷四先生,先前並未見他走來,禪房偏院就在後殿左側,有人出入不會不見,怎會在此出現?進來偏又不見人影,禪房兩明一暗,裡外三間,疑在里間之內,假裝觀看牆上書畫,朝里間一看,哪有人影?方才明見此人在內,並未走出,又無別的門戶通路,怎會不知去向?心更驚奇。

  方丈隨請用面,果然味美,吃飽之後,因離船時久,恐老師懸念,隨起告辭,笑說:「匆匆上岸,帶錢不多,身邊只有少許銀兩,聊供香資,望乞笑納。」

  說罷將身旁散碎銀錢全數取出,正要放向桌上。普淨笑攔道:「本廟雖然寒苦,平日無什香火,向不計較銀錢,何況施主年幼,此去路上許還要用,真要佈施,請待將來吧。」

  沈煌疑他嫌少,便說:「請命元相隨往船上,取銀佈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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