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杜甫 | 上頁 下頁


  李璡見杜甫神情匆遽,料其必往,忙道:「二位先生少待,聽我一言,次律平日與我常共杯酒之歡,適之更是我們的好友。不過,他們既然得罪李相,只恐難猶未已,事尚莫測。如其往訪,最好慎重一些,免為他日之累呢。」

  杜甫慨然答道:「朋友厚薄不因患難而異。當他失意之時,更無不往之理。杜甫長安布衣,鄭兄也只是個俸給微薄的協律郎,當不致引起他人忌恨。容允拜辭,等小詩寫成,再來呈教罷。」

  李璡雖知奸相李林甫陰險忌刻,到底不便深說。杜甫、鄭虔隨同辭出。

  孔巢父一直送出門去,悄對杜甫道:「今早我已瞞著主人去談了一會。杜兄見到次律,請代致意,說我明日不能往送了。他那麼好客的人,朝命一下,門前便無車馬,人情真個勢利得可惡。次律倒還坦然,家人奴僕卻是張皇。杜兄和他知己之交,前往慰問,定見高義。此行若為奸賊所忌,至多和大白兄一樣,把我們放往江湖,誰還怕他不成!」

  隨又轉向鄭虔道:「初見鄭兄談鋒甚豪,後來同飲便少開口,這正是你的本色。不過汝陽人並不惡,只是膽子小些。你那張畫……」

  鄭虔哈哈笑道:「杜兄答應在先,決無使良友為我食言之理。小弟只是積習太深,不慣拘束而已。」

  杜甫知道李璡收畫之後又有厚贈,惟恐鄭虔任性不與,自己又沒有那麼多的財力救他窮困,聞言才放了心。

  三人且談且行,眼看走進南門。杜。鄭二人再三辭謝,巢父方始作別回轉。

  杜甫因房琯才華雖非李白之比,相識不久,交情也沒有和李白厚。但他文韜武略均所通曉,抱負也和自己相同,不似李白既想致君澤民,又有功成身退、遁世求仙之想。當日本就打算往訪,何況又當對方貶竄之時,只恐鄭虔萬一受累,想勸他回去,又不便明說。鄭虔見他兩次欲言又止,面有難色,微笑道:「次律雖無深交,人卻正直,杜兄不畏嫌疑,小弟就恐牽連麼?」

  杜甫不好意思再說,只得聽之。見天已西初,恨不能當時趕到,共只七八裡路,卻走了一身汗。剛走進宣文坊,忽見前面房家門內走出一個朝官和兩名侍衛,昂首高步,扳鞍上馬,飛馳而去。房琯送走來人,正往裡從容走進,二人不知又出什麼事故,連忙趕去。應門蒼頭見有客來訪,知道來騎尚未走遠,也未通報,便自放進。

  房琯得信,忙即迎出,仍和平日一樣,滿面春風。杜甫因他以前曾由監察禦史貶為睦州司戶參軍,不久轉任縣令,所到之處興利除弊,勤政愛民,終於內調,得到當今看重。近奉朝命往儷山佈置環繞華清宮的百官區署,因此多日未見。昨早只聽人說他前日回家,意欲訪看孔巢父後就去尋他,不料會遭奸相陷害。知其雅量高懷,不以升沉為意,奸相卻並不肯甘休。心甚憂疑,開口便問:「我二人來時,曾見三騎……」

  房琯接口笑道:「林甫欲置我于死地,君王不准,無計可施,僅能派一刑官逼我明日一早上路而已。老奴奈何我不得,且自由他。我們先謀一醉如何?」

  杜甫原和鄭虔約定,慰問房琯之後仍回鄭家住上一夜,明日再往長亭餞別,以免使他家人慌亂中多此煩擾,沒想到主人當此危疑之際竟和沒事人一般。平時屢作長夜之談,再若堅辭,就主人不多心,也顯得畏懼權奸,恐涉嫌疑。方一尋思,見房琯已命家人準備夜來酒食,並說「別遠會稀,天明便要輕車先行,二兄當不吝此一會」等語。轉念一想,明早往送決來不及。半夜趕往長亭相候,又犯金吾之禁,轉不如就在這裡暢談到夜,明早由此起送方便得多。於是便和鄭虔同留下來。

  房琯還是那麼高談闊論,始終不提因何被陷之事。杜、鄭二人剛開口想要慰問,便被房琯拿話岔開。所談多是詩酒文章,別的一字不提。

  入席之後,杜甫知他機警,打算酒後乘機探詢。鄭虔吃了幾大杯酒,越想越氣悶,忍不住也要開口。

  房琯接口笑道:「今日我已深知鄭兄不僅多才多藝,並且和杜兄一樣都是性情中人。故連二兄送別也不推辭。不過,相見時短,難得有此快聚,今夕最好只談風月,連明朝長亭一別也請作為送我榮行,方為快事,我先飲三大杯示罰如何?」

  隨將酒連飲而盡。

  這一來,鬧得杜甫也不便再提前事,房琯始終談笑自若,夜還未深,便請安歇,並另設一榻與客相對。

  杜甫因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好些忠義之士都受到權奸排擠。有的甚而遭了殺身之禍,滿肚皮的憂憤未得吐出。見房琯已在對榻沉沉睡去,打起呼來。既憂國事,又慮良友,一夜也未睡好。剛要合眼,忽聽窗外有人走動。睜眼一看,天還未明,房琯業已起身走出。剛將鄭虔喚醒,洗漱起身,外面車馬已早備齊。

  房琯除杜、鄭二友外,家人子女都不令送,只帶兩個隨從和一些行李書籍上路。天還不曾亮透,路上行人稀少,城門也就剛開。走了一陣,杜、鄭二人望見長亭內外衣冠楚楚,餞行之人頗多。初意房琯平日好客,這些相知故舊多在暗中趕來相送,到後才知這般人雖多與房琯相識,送的卻不是房琯。被送的人恰是李林甫門下爪牙,新放外任。送行的也是一些趨炎附勢之徒,對於房琯竟如未見。相形之下分外顯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房琯依然行所無事,到了亭內便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這就分手罷。」

  隨即拱手作別。杜、鄭二人連一句借別的話也未顧得說,眼睜睜望著房琯輕車簡從往前馳去,天卻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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