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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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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鄭二人舉杯同飲,談興更豪。由詩、書、畫談到朝廷好大喜功,屢開邊釁,以致連年用兵,多耗國用。近更信任奸相,習為奢侈,使百姓多受征役之災,將來恐有分崩離析之患。瞻念前途,同懷隱憂。又由互吐襟期,各言其志,變為哀民念切,共慮時艱。就在這激昂慷慨、相對歎息之際,鄭妻恰將新炊晚稻和燉好的肥雞送了進來。跟著打掃床榻,放好鋪蓋,備了茶水,又將窗子糊上,方始辭出。 杜、鄭二人酒足飯飽,歇了片時,索性同榻夜話,一直談到雞聲再唱,方始朦朧睡去。杜甫恐主人費事費錢,昨晚約定次日同去看望房琯、孔巢父,醒來見天時將近午,忙把鄭虔喚起,匆匆洗漱,一同走出。杜甫因鄭虔曾與房琯相識,巢父尚未見過,恐他不願意去,笑道:「弱翁(巢父字)隱居祖襪山,志行高潔,又是太白故交,和房次律(琯字)一樣,都是我輩中人,定能一見如故。聽說他將要回轉江東,我想托他代向大自問候,恐怕錯過機會,因此先到他家,便約酒肆同飲,午後再訪房次律去,尊意如何?」 鄭虔笑道:「觀人者必于其友,何況此君並非當道,又是太白舊交,焉有不去之理?我只是不願去看那些豪門中人的顏色罷了。此時風雖暫住,滿街落葉,遍地黃塵,蕭颯景象令人難受。天子移住華清,連落葉塵沙也無人掃,不尋朋友談笑,何以度日?聽說他就寄居在南門外汝陽王(李璡)別墅裡面,離此不遠。天已不早,快些走罷。」 二人且談且行,轉眼出了南門,尋到汝陽王別墅。名帖剛拿進去不多一會,孔巢父便出迎賓,同到園中客館落座,互相禮見之後暢談起來。 鄭虔見巢父紅面長髯,身材高大,聲如洪鐘,人甚豪爽,先就心喜。交談之後,越發投機。等杜甫問完太白近況,見天已交午,意欲辭去。 孔巢父忙道:「主人已命備下酒宴,托我挽留佳客,在此一醉,二兄此時都不能走了。」 杜甫本意李斑皇室宗親,必已隨駕驪山,打算少坐片刻,約了巢父同往酒家小飲,不料主人竟會移居別墅。前聽太白說他愛才善飲,三鬥不醉,並無王公習氣。雖然是個好人,只是冒昧登門,連名刺都未通,怎好就做他的座上客?見鄭虔已先開口推謝,正請巢父代為婉辭,忽聽門外有人笑道:「二位先生不肯臨賜(賞光),可是嫌我未先邀約,待客之意不誠麼?」 杜、鄭二人回顧來人豐容虯髯,氣度高華,年約五十以內,已雍容緩步走了進來。 巢父忙向雙方引見。杜、鄭二人才知來人便是汝陽王李璡。見他衣履雖頗華美整潔,並非親王服飾,也無從人隨行,進門之後才有三四個侍從趕來,也都侍立在外,沒有一人走進。對人更是禮讓殷勤,意甚誠懇,談不幾句便請入席再談。話未說完,門外侍從已有二人飛奔而去。 杜甫先具成見,固有好感。鄭虔雖然自來看不起這類王公顯要,一旦對面相看,也說不出半個不字。李班陪了來客,順著花徑,笑語同行。 杜、鄭二人見地上沙塵早已打掃,當此草木黃落之際,園中菊花特盛,五色繽紛,深秋獨做,霜華照眼,冷豔含芳,用以點綴園林,越發引人留戀。一路上的樓臺亭館、畫閣回廊,雖非尋常百姓所能想見,偏是曲徑通幽,赤欄臨水,寒林聳秀,楓葉流丹,別具一種爽朗清麗之致,通不帶絲毫俗惡氣。最後繞到一座池邊樓臺之內,盛筵已早備齊。主人好似專為杜。鄭二人而設,並無他客。原來左丞相韋濟曾在李璡面前說過杜甫的好話,巢父更屢次和李斑談起杜甫是個才子,和李白是詩文知己之交。李白學識器度當世所稀,曾受朝廷禮重,早就名滿長安,又是長安八酒友(飲中八仙)中的第一人物,有滴仙人之稱。 李斑對他的詩才酒量看得最重,知道此人才高性做,極少許可。杜甫竟受到他的重視,引為知己,並囑巢父為之榆揚,定是一位非常人物。日前已托巢父致意約晤,一聽來訪,好生高興。另一寒士鄭虔雖不深知,既和杜甫同來,當也不是庸俗一流。以親王之尊,下交寒素,更顯得自己的雅量,這才同以上賓之禮相待。這一來,杜甫固然受寵若驚,鄭虔也是莫名其妙。 杜甫到底出身世家,常與仕宦中人交往,只管人情勢利使他不滿,像這樣略分下交的天演貴胃雖是初見,規矩禮節卻都知道,應付從容,均頗得體。 鄭虔生自寒門,性情疏放,衣履又極敝舊,明明覺得主人禮賢下士,與平日討厭的那些王公顯要大不相同,心裡也在說著這樣人倒真難得,不知怎的,坐在這樣陳設富麗的華屋之內會感到不自在,連那平日最愛的冷豔秋芳放在室中,也仿佛失去了它淩寒獨做的本色,只管翠葉離披,花開正盛,竟沒有多看它幾眼。有時看到腳底那雙補了又補、上面沾滿沙泥的舊鞋和旁立宮娥侍從的珠履錦靴,相形之下越發顯得難看,剛忙著縮回來,無奈放浪形骸已慣,隔不一會,由不得又露了出去。主人只管殷勤勸客,他卻實在感覺拘束得難受。巢父見他只飲寡酒,極少舉著,便不斷給他布菜。再上菜時,鄭虔想少揀一些,兔得巢父又布。 恰值杜甫正向李璡稱讚他詩文書畫無一不好到極點……知道良友熱腸,又在乘機為之譽揚增重,心中感激,微一疏神,舊衣袖又將面前新斟滿的一杯熱酒帶倒。那麼一位胸懷開朗、性情亢爽的才人,到此地步也由不得窘了起來。巢父卻和沒事人一般,正要開口喊人收拾,旁立宮侍已搶著上前,轉眼收拾乾淨,重放杯盤。鄭虔偷覷旁立宮侍,口角上似有笑容初斂,臉正發燒,忽見李璡舉杯相勸,只得起謝,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不料起座慌了一些,所著舊衣衫又被座位掛破了一塊。總算眾人均如無覺,勉強壓住氣悶,想推酒醉辭出,偏不好意思說,心情又煩又亂。 李璡因杜甫不住稱讚鄭虔的詩、書。畫,孔巢父也在一旁幫腔,自然相信,便要杜甫送他一百詩,鄭虔送他一張畫,並還題詩其上。 杜甫見孔、李二人都是談笑風生,鄭虔平日健談,語更風趣,今日至多隨同唯諾,竟少開口,神情也頗沉悶。知他一向性做口直,不喜貴人,一個酒後任性,開口拒絕,非但錯過良機,也使主人難堪,忙向李斑舉手接口道:「鄭先生是甫詩文骨肉之交,像賢王這樣愛才下士,定必竭其所專以請教益的了。」 李璡越發高興,想挽留杜甫、鄭虔在園中暢聚三日才對心思。席散之後還不讓走。 杜甫早就看出鄭虔不大高興,老擔著心,力言有一好友明日將有遠行,約定今日同去看望話別。名刺未通,竟蒙賜宴,雖感盛情,心實不安,改日定必整肅衣冠,專誠拜謁。鄭虔恨不能當時離開這所華屋,也跟著說今日往送友人,已然約好等語。 李璡不便強留,正要送客,忽然想起一事,笑問道:「二位先生要去看望的友人是房次律麼?」 杜甫驚問:「次律雖甫好友,已有多日未見。聽賢王口氣,當是新有遷調,可知他幾時起身呢?」 孔巢父接口道:「說起來也是冤枉……」 話剛說得一句,忽見李璡以目示意,不禁又哈哈笑道:「巢父若非奸相(李林甫)當朝,國事日非,既來長安,也不會便作還山之想。過蒙賢王厚愛,才將行期改在明年。杜兄性情中人,既承詢問,應與明言。房次律因和已貶左相李適之、刑部尚書韋堅交厚,受了奸相之忌,挾嫌陷害,將他貶為宜春太守。朝命已下,日內就要起身了。」 杜甫和房琯互相看重,交情甚深。聞言立起告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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