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三四


  鄭隱才知那日沐浴更衣,天人交戰情景,心上人竟早得知。強顏笑道:「姊姊冤枉我了。當我未入水前,想起那是姊姊平日沐浴更衣之處,當地景物陳設又是那麼清豔華麗,誠然觸動情懷。但才一轉念,自知不合,便自鎮懾心神,不敢再存他念。姊姊神目如電,既悉隱微,我那懸崖勒馬以及水中跪祝,想必也都知道。」

  還待往下說時,無垢笑道:「虧你沒羞。我因見你沒有浴中,將二姊海外帶來的芙蓉絹剪了幾尺,與你應用,你卻誤認是我所用。也不想想,我雖非世俗女子,何致把貼身浴中供一男子使用?看你始而作盡醜態,後來發現新中不曾用過,那種失望神情,幸而連日相處,尚談得來,受傷由我而起,又有瘋和尚竭力為你說話,任換一人,早已為我飛劍所殺了。實不相瞞,此間禁制,多是二姊所留,具有好些妙用。除你來那夜,因瘋和尚暗助,一時疏忽而外,外人休說深入禁圈以內,只要在五十裡內,一言一動均難逃我耳目。你以為暗中默祝,活未出口,我便不知你那鬼心事麼?我因事前瘋和尚再三向我苦勸,心想你來時裝得那麼老成,反正免不掉這場情孽,不問夫妻真假,終是同夢之人,有何嫌忌?想看你背後對我如何,果然狐狸尾巴全現出來。總算還有幾分挽救,再加一個瘋和尚苦勸,果如你初到亭內那種醜態和存心,也不會理你了。」

  鄭隱被她問得無言可答。見無垢說時雙頰紅暈,面帶嬌羞,語聲輕柔,娛耳醉心,心中愛極,又不好意思出口。只得挨坐上前,一把摟著細腰,握著纖手,紅著一張臉,賠笑道:「好姊姊不要說了,從此改過,把姊姊敬若天神就是了。好在未來歲月還長著呢。」

  無垢笑道:「愛則有之,敬則未也。」

  鄭隱見無垢被自己摟緊,毫未推拒,只覺暖玉溫香,宛然入抱,柔肌涼滑,吹氣若蘭,不由心神皆蕩,四肢欲融。一面摟緊,一面笑道:「卿憂亦憂,卿喜亦喜,喜怒哭笑,均是深恩。不容我花開並蒂,帶結同心,難道心坎兒溫存,眼皮上供養,也是不許麼?」

  口中說話,就勢想往臉上湊去。無垢把頭微偏,回眸嬌嗔道:「你這叫是恭敬麼?剛一起頭,便這樣纏人,以後我真替你擔心呢。」

  鄭隱連日看出無垢外和內剛,只能以水磨功夫,至情感動;再鬧下去,對方一生戒心,連想稍微親熱,都是艱難。忙即放手,正色說道:「我真該死,既然敬愛姊姊,當以姊姊之意為重,如何今日愛極忘形,又自忘卻?以後再犯,請姊姊提我一聲如何?」

  無垢道:「事在自己,單我提醒何用?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只要能有克己之功,稍微親熱,又有何妨?」

  鄭隱正色答道:「本來此時尚未拜師,仙緣遇合不知何日,理宜清心寡欲,同求仙業。與其圖那片時之歡,還是道成以後,永矢雙棲,要強萬倍。小弟業已知罪,姊姊不必試我。即此朝夕聚首,已出夢想之外,如何還不知足?此時業已悔悟,只請放心便了。」

  無垢見他意甚誠懇,心暗喜慰。知次日任壽必來,算是媒人,等行禮正名,將景應過,再在當地同居,靜候仙緣遇合。

  任壽聽了,自是喜慰。雖覺女家兩姊應該到場,以為仙人不尚俗禮,也未在意。當日便向男女雙方道賀。鄭隱忽然驚道:「大哥眉毛怎麼長出好些?容貌越發清奇,真和畫圖上仙人一樣了。」

  任壽連日一心練劍,用志不分,有時雖覺眼角發癢,也未留意。聞言剛想起翠屏峰八字朱文,無垢已遞過一面鏡於。就手一照,果然雙眉長出寸許。心正驚喜,忽聽門外瘋和尚笑道:「你二姑和大姑賭氣,一個不來,難道我瘋和尚就做不得女家媒人?」

  任、鄭二人聞聲,連忙出迎,瘋和尚已和秋雁一同走進,三人均有心事,想要求教,瘋和尚笑道:「先吃喜酒,到了桌上,再說不遲,我喉急著呢。」

  無垢正色道:「酒食現成。今日之事,全由神僧一人作主。我姊妹三人幾乎為此失和,總算隱弟尚知自愛,話已說定,不愁反悔,即便果如家姊所料,也不至於鑄成大錯。將來我夫妻如有危難,你卻要一力承當,全我們始終呢。」

  瘋和尚朝鄭隱看了一眼,苦笑道:「我也明知事非容易,我和尚既然出頭管此閒事,自無話說。即便是我冤孽,也決不會誤你,放心好了。」

  說罷,又朝鄭隱看了一眼。任壽見他雙眉微皺,欲言又止,心方奇怪,無垢已然起身拜謝,隨請人席。賓主四人,一同起身。

  席設桃林深處臨溪一間大廳之內,靈鵑、秋雁早用五色桃花系上喜彩,裡外都是繁花佈滿,燦若雲霞,瘋和尚朝二女喝道:「好好桃花,被你兩個如此摧殘,只供一日之歡。何如留在枝頭,長久賞玩?你們也不怕造孽?待我瘋和尚為你們減消這場冤孽吧。」

  說罷,大聲喝道:「空山無人,水流花開,還爾真如,大觀自在。」

  喝罷,張口一噴,廳內外所結花屏彩幕上的花朵忽然連枝飛起,朝四外桃花樹上冉冉飛去。一時花雨繽紛,錦雲瀲灩,頓成奇觀,晃眼都盡。任壽方覺此舉雖然隱蘊無限生機,到底二人頭一天喜期,把一片繁華晃眼化為烏有,如在常人眼裡,豈非不祥之兆?偷覷鄭隱面容,果帶驚疑。無垢卻是笑容滿面,十分高興,連贊佛法無邊,真乃幸事。瘋和尚笑道:「你幸我不幸,有什相干?炔拿酒來,」

  鄭隱本來覺著掃興,因見無垢玉靨春生,笑語如珠,高興非常,全不以此為意,略微動念,也就放開。這一頓酒,直吃到深夜。瘋和尚又在席上沉沉醉臥。二女因姑娘新婚,暗運巧思,點綴風華,便請任壽陪著瘋和尚少坐。

  二女同引新人回房,隨把手一揚,那千百枝桃花樹上忽然現出無數宮絹花燈,齊放光明。望去燦若繁星,明燈萬盞,與花月爭妍,繁華富麗,花團錦簇,巧奪天工,耀眼生纈,奇麗壯觀,從來未有。二女各在前面撐著一盞宮燈,引導新夫婦同歸洞房。無垢只笑駡了一句淘氣,便和鄭隱起立,由二女前導,穿行燈海花林之中,往新房中走去。雲鬢仙裳,在花林中略一出沒,隨聽細樂之聲,笙蕭迭奏,響徹水雲,悠揚娛耳。

  任壽心想:「主人共是姑侄三人,這滿園花燈,還說事先趕造,行法點燃;這細樂之聲,少說也有七八人吹奏,從何而來?莫非還有人來道賀不成?」

  不禁呆望,側耳靜聽。待了些時,忽聽瘋和尚自言自語道:「人世繁華,不過如此,明日終要還它一個乾淨,癡女娃真個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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