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二〇


  直到天明,鄭隱備好早點,趕來看望,才得發現。當時把書僮喚來,正在喝罵,怪其夜間如何不來探看。任壽倒臥地上,吃那冷冰冰的山石凍了一夜,也自熱退涼生,周身寒噤,驚醒過來。鄭隱聞聲趕進,愁急說道:「昨日曾說蜂毒厲害,怎不留意?被刺又不明言。如今雖有解藥,決非短時日內可愈。仙緣雖不致誤,恐非一二月內所能如願,事也艱難多了。那枚朱果,吃了也好,偏又失去,真急人呢。」

  隨說,隨命書僮把人抬向床上安臥。取來解藥,半敷半服。說:「由此時冷時熱,便是盡心醫治,至少也得月餘才能行動,苦痛尚所難免。寒家昔年因受毒蜂之害,幾乎滅門。後來先祖巧遇老仙師,配製靈藥,才得免害。日間所去三處,准也不敢走近。如藥煉成,人被蜂刺,任毒多重,半盞茶時,便可治癒。為時太久,卻是難救。我看任兄根骨稟賦不同常人,故未危及生命;否則,休看蜂小,未見天光以前,毒氣只有更重,不過發作較慢。仁兄又吃了一點蜂蜜,未使毒氣攻心而已。」

  任壽聞言,感愧交集。因這一來,錯過拜師期限,愁急異常。鄭隱見他憂慮,再四寬慰,力言:「大哥仙緣前定,遇合稍有早晚,必能如願,無須愁急。」

  任壽自從昨日一見,便聽出鄭隱語有深意,好似料定自己仙緣必有遇合。只奇怪師父居此多年,近水樓臺,他既志切修為,怎會還未拜師?因見主人豪俠義氣,對於自己關切非常,感恩心重,念頭一轉,便自丟開。

  由此便在鄭家養病,二人親熱情厚。鄭隱更幾次提起,以後雙方榮辱與共,成敗進退全要相同。任壽因聽鄭隱也是想拜樗散子為師,難得雙方志同道合,多此一個同德同心的道義骨肉之交,互相扶持,自然更好。照著相交情義,理應安危禍福,彼此相共。素主力行,以為好在心裡,不尚多言,自己又是受恩的人,此時難於表現,聞言點頭應是,未接下文。

  鄭隱情熱,先還有些不快。後見任壽忠實誠厚,外冷內熱,口雖不言,關切異常,人更正直強毅,智勇雙全,自己言行稍有失檢,必以婉言勸誡,不改不止,持躬尤為勤謹,從無絲毫錯處,卻又不是做作,容貌清異,並不俊美,只是少年老成,豐渠夷沖,平居相對,另具一種莊嚴雍穆之致,自有威儀,由不得使人望之生敬,才知仙人賞識,不是偶然。鄭隱平日自負少年英俊,絕頂聰明,文武全才,心志堅強,明是載道之器,仙人偏不肯收,每一想起,心便不平。及見任壽尋來,與神僧指點相合,雖然傾心結納,覺著對方也非常人,仍不免有瑜不如亮之感。相處一久,這才看出自己雖是良材美質,到底華而不實,好些短處。哪似對方,內聰明而外深厚,無論言行動作之微,無不從容中道,自合規矩;氣度那麼端凝,自然有威,偏又藹然可親,令人於敬畏之中自生依戀。不由佩服萬分,骨肉知交,兼為畏友,把平日豪奢自傲,剛暴任性的氣質,無形中改了好些。

  任壽最愛鄭隱聰明智勇,又以同盟義重,巴不得使其成為全才。起初雖是直言無隱,仍恐獨子嬌慣,父母早亡,一向自大,難免不納忠言。後見他聞過必改,偶然背己行錯,殺傷大多,總是自陳過失,事後生悔,從不文過飾非。知其天性疾惡嗜殺,而所殺又是山中毒蛇猛獸,害人之物。雖然下手太辣,不是遍山而焚,便是聚族而殲,稍違天地之和,既能認過知悔,也就不再責難。

  任壽病臥床上,半月不能下地。這日,鄭隱說是有人在臥眉峰下,發現前遇神僧瘋和尚蹤跡,欲往尋訪,匆匆走去。任壽先還喜歡,准知一去三日,不見回轉。書憧胡良也被帶去,家中只留老僕服侍,年老昏庸,答非所問。心正懸念,病勢忽漸痊癒,雖未復原,已能行動自如。又等了兩天,不見人回。知道義弟近來情分越厚,尊如師友,每日相對,極少離開,斷無一去不歸之理。不由愁慮起來,意欲尋去一探。那老僕恰知道路,問明途向,帶了兵刃包裹,一早起身。

  臥眉峰偏在山南,由翠屏峰危崖越過,要近得多。一試腿腳,似能勝任,便照老僕所說,意欲翻崖而過,剛到崖下,日前所聞蘭花香味,忽又迎面襲來,心神又是一爽。暗忖:「二弟曾說,上洞藏珍,乃是兩口寶劍,但他一人勢孤,未敢下手。不過神物有主,許在等待自己,也未可知。曾經約定,病癒後先來探看。還有那株靈藥仙草,神僧只令采得朱果之後,將洞壁還原,未說下文。日前去看,封洞石塊竟和洞壁成了一片整的,通體渾成,更無縫隙,深悔那日不曾取走,自己還說靈藥全仗小池中的靈泉滋養,移植未必能活,何苦為了一己之私,毀此仙府靈葩,不如由它深藏洞壁之內,以待有緣。此時忽聞花香,難道那日朱果不曾到口,二弟不知詳情,命中該有仙福,二次結實不成?雖然拿定主意,以虔心毅力尋求仙業,不假草木之靈,但那兩口仙劍,關係卻極重要。」

  方想就近一探,忽聽前聞金玉龍吟之聲又起,忙往上洞趕去。入內一看,洞壁依然完整如初,前懸蜂窩的洞頂卻被人砍碎甚多,知是鄭隱所為,別無異狀。靜心一聽,那聲音又似由下洞隱隱傳來,這一鄰近,反倒聽不真切。忙循聲往下尋去。到了下洞,龍吟之聲已住。那蘭花香味,卻一陣跟一陣由洞中吹來。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往洞內走去。

  才一入門,目光到處,便見洞壁下面現出一洞,封洞石塊被人移開。與鄭隱所說不符,下洞較深,比起上洞還要黑暗。因有亮光由內透出,看得逼真。還未入門,便覺清馨濃郁,心神越發輕快。剛往壁中走進,香氣忽收。想起鄭隱所說,靈藥朱果成熟以前,花香必要收斂,恐蹈前失,忙往潭邊走去。見那兩片芝盤仍是原樣,並未再生朱果。只寄生在靈芝中間的幾片蘭葉,挺生著手指粗細一根玉莖,頂上也開著一朵蘭花,但比前日所見要小得多,花瓣也剛舒開,內裡結著一枚外有六棱,上青下白,大約山棗的果實。心想:「此草寄生在靈芝仙草之上,既然開花結實,先聞導香又與日前相同,想必也是瑤島靈藥仙果無疑。聽二弟說,這類靈藥仙草曠世難逢,二弟如在,還可與他帶去,偏又出外未回,既有這等奇遇,何苦糟掉?」

  剛改去前念,想等果熟自落,再行取服,猛發現潭中已無滴水。暗忖:「上次來時,曾見萬千縷靈泉細如遊絲,由潭底噴出,織成一蓬霧網,輕紈也似將靈芝籠住,只露幾片蘭葉在外。到果成熟,水勢稍落。采得朱果以後,水又復原。似有靈性一般,怎這次水全乾涸?」

  再定睛往下一看,不禁又驚又憤。

  原來潭心本來明淨如玉,通體完整,靈芝連理並生,仿佛根生玉內,蘭花便寄生在那一雙枝盤之中,亭亭靜植,上下渾成,全無縫隙。這時卻被人用刀斧等利器,環著靈芝生根之處,一齊砍碎,淩亂異常,枝莖也碎了一些,槳汁外流,其白如玉。分明有人來此發掘,想把靈芝取走。因事隱秘,外人不知,只料鄭隱所為。心正埋怨:「二弟怎不聽話,背我胡為?這類仙種,如無靈泉滋潤,豈能養活?留在原處,以待有緣人來,豈不是好?何苦毀損奇珍,自己並得不到益處?」

  既一想:「二弟聰明心細,主意打定,便非辦到不可。既然立意移植,現在靈芝生根之所已被掘碎,看神氣不費什事,便可取出,如何半途而廢?枝莖近根處,好似擦傷未久,而二弟離家已有五日。莫非往臥眉峰是個托詞,瞞了自己,在此下手?雙方情逾骨肉,無話不談。就算此事非我所願,以他為人,也不會對我行詐;何況上次兩枚朱果,因為我一時疏忽,不曾同享,至今引為深憾,照情理,也不應有此自私之念。」

  越想越覺可疑。

  正在不解,忽聽噝噝之聲,莖上仙果首先墜落。剛用手接住,嗞的一響,由那莖頂結蒂之處,射出一股青氣,其疾如箭,迎面沖來。當時聞到一股異香,與前聞仿佛相同,覺著頭腦清靈,心神越發爽朗。那青氣仍在向上噴射不已。最奇的是,照準自己頭臉噴射,隨同移動,毫不偏斜。猛觸靈機,不顧看那仙果,忙把嘴張開,對準莖頂噴氣之處,將花莖輕輕含住,往裡呼吸。覺著芳香滿頰,通體舒暢,香氣已經噴完。再看手中那枚仙果,寶光外映,青白交輝,十分可愛。知難留存,索性放在口內,連皮吃下。吃完吐核一看,大如雀卵,也是半青半白,但極堅硬,寶玉也似。剛藏入懷內,望著那被人發掘,快要連根拔起的靈芝仙草,心正可惜,忽聽洞外有兩人低聲悄語,宛如狼嗥,十分刺耳,估量是往洞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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