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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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鴻想起他前生仙風道骨,玉潤朱輝,豐柒夷沖,神采照人。休說塵世之中無此雋流,便神仙中也少見這等美男子。如今為了自己,把一個具有潔癖,最嫌醜惡的神仙中人,變得這等瘦小枯乾,又醜又怪。如非有人指點,早已得知,見面時胸有成見,格外細心考察,即令途中相遇,也必如他前生所說,便不心生厭惡,望而遠避,也決認不出來。最難受的是,先還聽他因話答話,嘲笑朱梅,說朱梅入山學道,由於心痛聘妻之亡。不似他從小便志切清修,早慕沖舉,出生以來,從未有過室家之想。固然貌醜,使人生厭,但是食色天性,念在我心,誰管得住?及朝自己多看了兩眼,直似換了一人,一見情生,不能自己。料是初見,恐人誤會,引起輕視,想不看又忍不住;自己又正以全神向其專注,只一抬頭,目光必對。連經幾次,雖然不敢再看,人已面紅耳赤,神態失了常度。越想前生之事越傷心,無如對方夙因已昧,此是屢生癡情,自然流露,斷定別無他念。就這樣,朱梅當著外人不便明言,已在暗笑。五姑更是面有不快之容。雪鴻暗忖:「當他未悟前因之際,暫時還是不說為妙。好在人已尋到,來日方長,不必忙此一時。」 便笑問:「白兄往何處去?」 白穀逸見雪鴻笑言相向,如奉綸音,立時笑答:「小徒嶽雯家中祭祖,這次本未同回。方才展轉尋來,說他兄長因我二人喜飲,托人由山西運來百年陳酒,並置遊船,請我二人乘著中弦秋月,泛舟夜飲。正要同往,便與令兄嫂相遇,暢談已好些時,賢妹也自尋來,真巧極了。如不嫌棄,後夜請往同飲,作此清遊如何?」 雪鴻見他乘機飽餐秀色,暗忖:「幸我知你前生是誰,若是另換一人,似此眼饞,我不殺你才怪。」 剛在點頭笑諾,白穀逸忽然笑問道:「恕我冒昧,自見賢妹,好似在哪裡見過,仿佛相識已久,回憶平生,卻又想不起來。」 雪鴻心中一酸,還未回答,忽聽耳旁有人傳聲相喚,靜心一聽,正是師父,令其速往青林庵相見。雪鴻素來對師敬畏,接到傳聲,立向眾人告別,說是恩師相喚,匆匆飛走。 雪鴻剛去不久,淩、白等五人還在對談,忽見一妖僧飛來,將淩渾請向一旁。一問來意,正是日前敗退的妖僧,約了兩個同黨,來向淩氏夫婦叫陣,約往對山比劍鬥法。淩渾因和三人初見,不知劍術深淺,別時只說妖僧約鬥,匆匆飛走。 白穀逸自見雪鴻,心靈上便起了一種微妙之感,也說不出是何原故,只放對方不下,人去以後,尚在出神。朱梅知他平日向道心堅,最惡女色,見其突改常態,不由奇怪萬分,當著外人又不便問,心中也在尋思。微一疏忽,淩氏夫婦說完起身,已先飛走,忘了詢問地方,只得罷了。當下白、朱同到岳家住了一兩天,師徒三人便同載酒泛舟,游于穎水之上,終與仇敵相遇,爭鬥起來、 淩氏夫婦應約鬥法,因對方人多,打成平手,正在兩不相下,敵黨方面忽然來一勁敵,同時淩渾好友玉洞真人岳溫也飛來相助,將眾妖黨打敗,並還斬了兩個妖僧。跟著談起妹子的事,才知以前因果。別了岳溫,便順穎水一路尋來。 另一面,雪鴻趕到青林庵,見了兩位神尼,頗受嘉勉。芬陀大師隨告以昔年雪鴻未人師門以前那匹白馬,現在庵後,以後用它時少,最好為它代覓一個主人。此馬忠義剛烈,上次離開舊主,悲憤異常,如非異人收留,為尋主人,幾死虎狼之口。此去如其不舍舊主,暫時留用尚可,但不能久,否則必為此馬惹出事來,人馬俱都不利。雪鴻出身武家,此馬原是十六歲時隨兄行獵,無意之中發現。因是異種,生長在雪山深谷之內,費了好些心力,才得馴養。馬性靈慧,日行千里,善解人意。雪鴻十分珍愛,每次出門,照例騎上,人馬同行。後在川邊打箭爐訪一女俠,忽遇前生師長,福至心靈,當時拜師。 那馬恰被所訪女友借去,未在身旁,有時還在想念,聞言不由大喜,先覺馬齒已長,未必仍是當年龍駒,及往庵後一看,那馬竟生得比前還要神駿。通身油光水滑,亮若銀雪,更無一根雜毛。尤其是那一對天生龍目,紅光閃閃,遠射數尺,威猛絕倫。因未羈勒,老遠望見主人,便奮蹄揚鬣,昂首驕嘶,如飛馳來,到了面前,朝著主人搖頭擺尾,不住歡跳嘶鳴,親熱非常。身上鞍轡鮮明,均非常物。並還斜插著一根長鞭,上面附一字條。 取下一看,原來這馬因在女友家中久候主人不歸,終日悲鳴,忽然掙斷馬韁,飛馳入山,途遇兩狼,仗著異種龍駒,未釘馬蹄,足有暗鉤,力大通靈,竟將兩狼踢個半死。一會群狼大至,眼看寡不敵眾,幸蒙女俠姜雪君遊山路過,將其救走,馬仍悲憤不食。雪君乃蘇州東洞庭山女仙嚴嬪姆傳衣缽的弟子,用法力將其帶回山去,向乃師問明經過,賜了一丸靈藥,並對馬說:「主人現已拜師,尚有好些年才能相見,此時不能前往。如肯由我暫行留養,他年必使你重歸故主;否則將你送往山中,自待時機。」 馬本聰明,依了前言。雪君飛劍法力均非尋常,因奉師命修積外功,不時往來塵世,又見這馬神駿靈巧,善知人意,常騎出遊,一晃十餘年。這日聽師說起,馬主人已奉命下山,意欲親身往訪,就便還馬。誰知剛到嵩山,便遇一至交,約往辦一要事,必須當時起身,只得把馬送往青林庵內,交與神尼,告以還馬之事。鞍上長鞭,乃雪君用毒龍筋所制,本是一件寶物,連鞍轡一齊奉贈,以致謝意。並說此鞭如當兵器,能剛能柔,有好些妙用。除注明用法外,並說神交多年,渴欲一見,何時清暇,請往東洞庭一晤。字甚娟秀。 雪鴻看完大喜。取鞭一試,果然有好些妙處。正想回庵探詢未來行道之事,芬陀大師忽然走來,說道:「本意此馬你未必肯舍,果然人馬都是如此依戀。你飛劍法術均己煉成,此數十年中,由你自主,也無須再回山去。今夜我師徒便分手了。」 雪鴻聞言大驚,跪地哭求。大師笑說:「此是夙緣定數,數十年光景,彈指即至,如何這等癡法?就算情孽太深,難於擺脫,或以殺孽太重,也只多個兩三甲子,終於重返師門,悲苦作什?」 雪鴻知道師父言出必踐,只得拭淚應諾,同去庵中談到天晚,師父又傳了一道護神靈符和本門坐禪之法。傳完,大師笑說:「此是金剛天龍禪法,你此時尚非佛門弟子,因你日後災難頗多,破例傳授。此去務要勉力修為,自有成就。」 雪鴻連日聽出前路艱危,心生畏懼,加以依戀師恩,二次悲哭,不舍就走。優曇大師見她可憐,力言:「你只要不犯師規,任何危害均可無慮。到了緊要關頭,將此玉環一擦,三呼優曇,無論相隔多遠,我必趕到。我未到以前,此寶先現出一圈佛光,將你護住,決可無慮。本來此時還早,因你累生修為,實非容易,殺孽又多,到處皆敵,多此防身法寶,可少好些危害,在外修積也放心些。」 說罷,便將腰間玉環遞過。雪鴻大喜,拜謝領命。 到夜辭別,使騎白馬往穎水沿岸尋去。剛到便遇二賊阻路,先沒料薑雪君所贈鮫鞭那等厲害,因聽二賊口出不遜,心中有氣,隨手兩鞭,便全打死。事後想起:「師父說我殺孽甚重,先見二賊是尋常人,法術飛劍均未使用,本打算用自煉飛針打傷來賊,擒住之後,見了白、朱二人,問明再說,如何怒火頭上,連話都未問,便下殺手?打頭一個,還說一時疏忽,如何又打死一個?恩師知道,豈不怪罪?」 心中生悔。又看出賊黨只有一個會劍術的,決非白、朱等三人之敵,便不再動手,立馬旁觀。 一會,淩氏夫妻趕來,因見五姑有些不滿,便把師意告知。五姑看出妹于對白谷逸情分深厚,暗忖:「這兩人情愛糾纏,已曆多生,自不能以相貌美醜轉移心志,自己也是修道人,如何猶存世俗之見?」 便和妹子暗中商議:既然前緣註定,必須了此一段因果,莫如回到湘潭老家,索性按照俗禮成婚。雪鴻也因師父原命,此後數十年專在人間修積,不令被人看破行藏,全和常人一樣;非到萬不得已,或者遠去海外,跋涉蠻荒,最好連遁光飛行都不要用。等到夫妻緣盡,功行圓滿,也到了兵解轉世之期,那時重返師門,不消多年,便成正果。平日姑嫂情厚,又非常人,也就不作兒女之態。剛剛商定,日內約了白穀逸,到一無人之處,用師賜靈符,恢復靈智和前生的法力,再行商談,同返原籍成婚。敵党已被主人殺盡,互相見面,略談幾句,白穀逸便邀淩氏兄妹上船。淩渾早聽嶽慍說過良緣數定,含笑應諾。賓主六人,連馬同去船上。嶽雯忙添杯筷,撤去殘棋,洗盞更酌。 白、朱二人原因夏泛水激,意欲緩緩游去,曾用禁法不令船行大快。這時嘉賓來會,越發高興,意欲把船開往河面最寬之處。剛把禁法撤去,淩渾笑說:「這裡氣勢還嫌不夠雄曠,水也太渾。日前經過三湘,見洞庭彭蠢一帶水勢正大。二兄如有雅興,由小弟略施小技,連人帶船,飛往洞庭,遊上一夜,就便明日請賢師徒同往寒家故居,小聚些日,尊意如何?」 白穀逸首先贊好,嵩山二友患難至交,一向行止與共,朱梅自無話說,只覺穀逸自見雪鴻以來,直似變了一人,這還說是食色天性,見此天人,由不得想要親近。最奇的是,雪鴻乃仙俠一流,又是佛門高弟,仙骨珊珊,清麗絕塵,宛如明珠出匣,奇花初胎,光彩照人,自然明豔,這等人品,想要嫁人,便是散仙地仙一流,也必容易,怎會對這麼一個矮醜瘦小的人垂青起來?先還說是彼此談得投機,不似塵俗中人有什嫌忌。及至坐定之後,男的固是格外殷勤;女的也是十分關切,對於家世出身,為何人山從師,師友何人,甚至日常起居飲食之微,無不殷殷詢問,不厭其詳,一雙秀目更不時註定在對方身上。男的先似恐人誤會,尚自矜持,後見女的落落大方,始終笑容滿面,漸漸免去拘束,由不得越來越親近,仿佛多年愛侶,久別重逢,並非一見鍾情的神態。 朱梅正自越想越怪,淩渾說完前言,道聲:「獻醜。」 便去船頭蹈步而立,左手掐著法訣,朝前一揚;右手寶劍朝河中一指,往上一揮。立有一股浪頭托住那船飛湧而起,憑欄外望,只見一片水雲將船擁住,直上雲霄,淩虛禦風,往西南方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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