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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第二十二回 高處可勝寒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飛丸走石儆雄奸

  阮菡還未及答,猛瞥見離地二十數丈的峰崖上飛落兩條人影,心中驚奇,因在說話,也未看清,忙喊:「有人由上飛落,不知敵友,我們快走!」

  話未說完,忽聽前面撲咚一聲水響,好似內有一人墜入溪中;如是主人一面,決不至於落水,忙同趕去。相隔還有十多丈,隱聞獸嘯低而且急,甚是耳熟。那兩條人影已由臨溪一帶相繼縱起,映著月光方始看清,那獸嘯也自聽出,目光到處,正是兩條獅猿,一路連縱帶跳,星丸飛擲,一躍便是十來丈,由斜刺裡淩空飛越而過。跟著便聽花林中樹枝亂響,月光之下,接連幾個起落便往來路逃去,不見蹤影,看那神情好似在峰上吃了大虧,驚慌過甚,亡命飛逃。

  二人就在他們側面,相隔甚近,小妹、阮蓮正由旁邊趕來,獅猿目力最強不會不見,偏是剛一落地便不顧命一般往前飛逃,一個身上還帶有溪水,濕了一路,始終頭也未回。

  四人見面,料那落處只在離地二十丈左右的山峰危崖上面,看他們這等驚慌急竄,許是壺公將其驚走,忙同照那落處趕去。到了峰腳一同朝上求告、禮拜了一陣,始終不聽回應,那一帶又背著月光,崖勢險滑,看不出絲毫上升之路,只得退了下來。連日勞乏,因兩獅猿一逃,對面相遇,又奉自己之命而來,不敢停留見面必有原因。惟防萬一有事,或是壺公脾氣古怪,逼令當夜起身,又回到原處,準備各人輪流睡上些時,養好精神再作計較。本定二人一班,江明事後想起阮菡方才發怒情景,忽然大悟,不禁面紅心跳,驚喜交集,想了一陣,又覺不合,力說:「大家連日勞苦,只我一人不累,守夜何必分班?只我一人已足,三位姊姊請自安歇,我如想睡,再請一位起來也是一樣。」

  阮蓮心疑二人途中商量,故意如此說法,心想就是分班也不會強令你二人一起,做得那樣明顯,便說:「一人太單,我姊妹先睡總可以吧?」

  江明固執不肯。阮菡料他借此討好,表明心跡,心中好笑,繼一想:此人實是少年謹厚,對我更好,難得這樣聽話,我既胸懷大志,以後我行我素,管什旁人議論?目前隨便和他同遊說笑便要害羞避嫌,以後如何做事,今日暫且由他,看他一人是何光景?便在旁邊說:「他願意一個人,我們樂得安睡,管他作什?真要倦時,我會替他。我三姊妹先睡吧。」

  小妹本想陪伴兄弟,因江明固執,只得依了。三女便在磐石上取出所帶皮毯,一鋪一蓋,同時臥倒。阮菡人剛睡下,忽又坐起,喊道:「我們今日只吃了一頓,你是大肚漢,吃過飯很久了,一人守夜少時必餓,還不將糧袋取下,挑你愛吃的取點出來,月下飲酒,既免夜寒,又解寂寞。」

  說罷便要去往樹上取那糧袋。

  江明忙說:「無須,我還不餓。」

  阮菡嗔道:「此時天氣還早,自然不餓,你又不聽我的話麼?」

  說完,覺著話太親切,一看小妹、阮蓮均似人睡,擠在一起聲息全無,江明似恐自己上樹汙了衣服,已搶先連縱帶爬到了樹上將糧袋取下,不由勾起前念,仰望晴空萬里,月朗星疏,一色青蒼,只黑風頂有兩三條雲帶繞著峰頂蜿蜒搖曳,俯視花影離披,清蔭滿地,香光浮動,夜景幽絕,念頭一轉,索性起身,笑道:「這樣好的月色夜景,虛度可惜。我也睡不著,由她兩姊妹睡去。我和你對月同飲,吃點東西,誰要疲倦,誰就先睡好了。」

  江明自是願意,連聲贊好。阮蓮少女天真,早有倦意,心中無事,剛一臥倒便自睡熟。小妹一則心中有事,又掛念兄弟,本想叫他取下糧袋準備半夜裡吃,因阮菡已先開口,便在一旁靜聽,見阮菡口氣親切,兄弟也未堅持成見,知其情分越深,心中暗喜。

  阮、江二人便去溪旁點火,將肉切下一塊稍微烤熟,一同飲食,一面剝著松子,對月談心,甚是高興。雙方越來越投機,光陰易過,一晃便是子夜將近。正談得高興頭上,忽聽峰頂起了異聲,先是一股極淒厲刺耳的尖銳之聲起自峰腹之內,跟著地底便似著了火一樣,轟轟亂響,地面上大片山林均似受了震撼,仿佛地震神氣。四顧天色清明,月光如畫,花影重重,夜色依舊幽靜,一點風也沒有,全不像是有何異兆光景,方疑地震將起,心中驚疑,想去喊醒兩個睡著的同伴,瞥見黑風頂一角似有黑煙搖曳,嫋嫋上升。定睛一看,原來峰頂一角有一片平崖,黑煙便由那裡冒出,因是偏在側後面,看不見它全貌,那地底的巨哄和峰腹中的異聲似已聯合一起,合成一種刺耳難聞的厲嘯。一看天上星月正是子時光景,才知黑風將起。

  正在指顧談說之間,林中二女也自驚醒起身詢問。阮菡恐怕二女初起夜涼,剛把酒遞過,小妹說是天氣一點不冷,只更暖熱。只見峰頂上那股黑煙已越來越粗,力也越大,晃眼之間沖霄而起,中間還夾著萬點火星。那圍著峰腰的雲帶忽然分散,化為一片濃霧,圍繞在近頂一帶。

  那峰本來撐天筆立,拔地千丈。經此一來,仿佛成了一座極高大的傘蓋。那黑煙初冒起時,峰頂一帶的天空立時全映成了烏金色,轟轟發發之聲越來越猛,震得山搖地動,聲勢驚人,可是天空星月依舊清明,只月光好似淡了一點,看去顯得渺小已極,峰頂一帶漸漸佈滿雲霧。小妹方說:「原來傳說中的黑風,竟是火山下面蘊藏的地火餘氣,想不到竟有這等猛惡的聲勢。天氣如此晴和又沒有風,萬一這類火砂到了空中散塌下來,這一片花林豈不被它埋葬在內?」

  阮蓮笑說:「怎麼沒有風,你看煙頭不是歪倒了麼?」

  話未說完,那天地間自然之力神速如電,大得出奇。就這晃眼之際,煙頭已往峰前後兩面之中橫倒,緊跟著潮水一般向側湧去。先似一條帶有億萬金星的墨龍,往四人來路側面橫空而渡,其長經天,晃眼之間便是老遠,看去約有十來裡光景,煙頭方始漸漸低下,由此便被山崖擋住。只聽異聲大作,宛如山崩海嘯,數百萬天鼓迅雷,夾著千軍萬馬踏地奔騰之聲,會合一起,同時怒嗚。煙頭早看不見,響聲延長越遠,後面的黑影仍是狂潮一般,由峰頂火口噴射出來,其疾如箭。耳聽狂風大作,越來越猛,趕往小山頭上遙望,由方才煙頭下落之處起,蜿蜒出去老遠,遇到山崖缺口地勢較低之處,均有一段段的粗大黑煙湧現,帶著千萬火星急馳而過,有的地方已成了一片黑霧。

  此外仍是皓月當空,明星耿耿,除近峰頂一圈陰雲暗霧似起似落、分合萬變而外,不特沒有一點烏煙瘴氣,一點風也沒有,氣候反比白天溫暖,偶有微風拂面,還加上一點濛濛細雨,也是轉眼就住,連衣服都未沾濕。只覺頭面上稍微濕潤,略有一絲涼意,月下花草似更肥鮮,分外精神,料那黑煙通過之處必是來路烏雲峽小盤穀一帶。這等奇景平生初見,均想等那回潮,看它是否仍回峰頂。

  小妹、阮蓮又有點餓,回到原處石上一看,因為松枝太密,方才那陣毛毛雨全被上面松葉吸收了去,衣服仍是幹的。月影偏西,正照石上,當地起坐方便,又是壺公指定之處,便分出兩人將溪旁烤肉之處打掃乾淨,肉架支好,拿了餘肉殘酒往林內同吃,環坐石上,靜等黑風回來。互相指點談說,隔了一會,前面黑煙忽然由空中斷,一半煙尾隨同去勢,投入遠方山谷之中,晃眼不見,下餘還有十好幾丈長一段,略微一閃,便往峰頂出口自行收退,去勢更是快極,仿佛下面藏有極大吸力,地底山腹中的厲嘯之聲連同震撼,一齊由大而小,逐漸停止,只那黑風越響越遠,四山狂風大作。

  江明去往小山頂上張望,到處峰崖山谷之中,凡是黑風經過的附近,多半暗雲低壓,昏霧迷茫,連山形也被隱住。當地天色雖還算好,只是峰頂暗霧聚而不散,近頂之處已看不見。隱聞天風凜冽,勢頗驚人,但是高出那片暗雲之上,吹不到下面。

  江明心想:這地方實在好,這樣厲害的黑風,稍遠一點的地方都是風煙浮動,暗霧昏沉,這裡依舊山清水秀,花月鮮明。無怪壺公在此隱居多年不肯離開。以前只說黑風頂高出天漢,上有罡風冰雪和黑風火砂之險,猿鳥都難飛上,沒想到近峰下面這樣奇景,只不知峰對面黑哥哥去的那條路風景如何。既有蘇、蕭二人在彼隱居,黑風去路又在前後兩面之間,偏在一旁,風景想也不差。看天上星月,斗柄西指,時已不早,方才那大股黑煙始終未見回轉。

  回到林內和三女談了一陣,不覺啟明星耀,殘月欲墜,除遠近山谷中山風越大,稍低之處已成雲海,高處峰崖也和海中島嶼一般,只微露出一點角尖。風是在往外吹,但是極高,又被山谷擋住,沒有吹到當地。回憶前情,才知所謂黑風回潮並非真事,乃是大量黑煙由火口中噴出,到了遠方,因其質量太重,便往下沉,落入山谷之中。後面的還在狂噴不已,這股威力雖然大得出奇,但是煙氣大重,內有凝聚之物,急切問不易分散,並非尋常狂風之比。這樣狂猛的熱煙火氣,循著所經山谷,潮水一般向前猛躥,附近天氣自然引起變化。因為山高穀深,分量又重,只管所過之處成了黑海,到處均被黑煙填沒,但是不能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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