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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江氏姊弟聽完經過,好生歡喜。四人且談且行,一面目注峰頂,方才白衣人並未再見,料知還要等上一會,重又低聲密議,把預定的話從新商計,從容往前走去。到後一看,松下餘燼仍未全滅,酒肉尚在,壺公人卻未回,因方才一陣大風,樹枝上面的大塊獸肉已連架翻倒。阮蓮便將架支好,就著溪水將肉洗淨,代為掛好,又將火點燃,將未熟透的地方一同烤好,風吹過的火灰也用松枝打掃乾淨,掃入溪中,任其隨流飄去。

  四人同在坡上觀瀑等候,一面低聲說笑。等了個把時辰,壺公未來。初意黑風頂上下好幾十裡,老人吃了一半忽然回轉峰頂,也許有什事故,加上往來必有耽擱,看神氣終要回轉,心雖盼望,並不著急。中間小妹又領江明向峰禮拜求告,說明來意,以示誠敬。

  阮蓮笑說:「葛師姊來信說老人不願外人擾他,最好裝著遊山,相機求告,再者相隔太高,如何聽見?」

  阮菡笑道:「三妹樣樣都好,就是聰明外露。自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公公世外高人,何等明察?我們四人豈能無因而至?就聽不見,也看得見,如何能瞞得過?此是大姊、明弟的至誠,你不知他們心情多麼沉痛悲切呢!」

  四人坐在瀑布旁邊且談且等,又是個把時辰,始終未見人影,也未想到斜對面磐石上的東西前往觀看。後來等時大久,眼看日色偏西,腹中饑餓,壺公尚無影蹤。小妹雖無心腸飲食,但恐三人腹饑難忍,在當地飲食雖然方便,又恐壺公萬一走來,有失禮敬,更恐走遠錯過,正和三人商量,先尋僻靜之處取出於糧,吃飽再等,阮菡忽然笑道:「我們只等候老公公,忘了提起。方才去尋大姊時,忽然一陣大風,我無心回顧,曾見離此不遠有一株極大的松樹,下面一塊大磐石,好似還放有一些用具,必是老公公所留,也未往看。那裡山石甚多,坐臥均可,何不同去隨便尋一乾淨山石坐下,吃完再來,就便看那磐石上是何物事?」

  三人同聲贊好,便由阮菡引去。到後才知,中間還隔著一堆山石和幾株大樹,由山坡上看過去,目光便被擋住,方才不是走往回路也看不出。四人還未走近,便見石上放著好幾份陶碗杯筷,均是陶、竹製成,還有大堆山果和松子、黃精之類,仿佛有人將要在此野餐,不止壺公一個,只杯筷放在一起,沒有分開擺好,一數恰是四份。小妹心方驚奇,阮蓮笑說:「聽說這裡沒有第二人敢來,這些竹筷還是剛剛削成,又是四份,莫非老公公疼愛我們四個小孩,連那前面酒肉都是賞與我們吃的吧?」

  江明喜說:「三姊之言有理,否則,哪有如此巧法?」

  小妹笑道:「明弟快成大人了,怎的如此嘴饞?萬一料錯,老公公另有佳客,不是賜與我們,不告而取,豈不丟人?」

  江明笑道:「我非嘴饞,實是看這神氣,老公公必不討厭我們。事情有望,心中高興。誰這樣冒失,主人面還未見,便領酒肉之賜呢?」

  小妹猛一抬頭,瞥見樹枝上有一木片搖擺。取下一看,乃是一片樹皮,好似新削下來,上刻字跡。拿到陽光之下一看,乃是「松下酒肉,吃完速回」八字,好似指甲劃成。四人看完大驚,料定壺公已知來意,只不知何故不肯相見,好生失望。

  江氏姊弟心更難過,四人商量了一陣,阮氏姊妹再三相勸,說:「老公公高人奇士,行事莫測,雖然不肯相見,既為我們留下許多酒肉食物,意思甚好。現有兩種辦法,一是遵命,吃完各自回去,中途繞往小盤穀九十三天梯,向百烏老前輩求其設法。一是裝著不知,和蘇、蕭二位師兄一樣守在這裡,一任老公公如何對待,我都忍受,專以至誠感格,好歹也要見他一面才罷,你看如何?」

  小妹想了又想,慨然答道:「聽龍九公之言,這位老公公關係甚大,不見本人的面,如何回去?我們後生小輩不遠數千里來此,原應以至誠感格,但不可用什心機。我想尊長所賜食物理當拜領,看老公公意思,暫時還不願見我們,大家先將所賜食物吃飽,洗滌乾淨,在此恭候。這裡既是他老人家上下往來之處,早晚必要來此。我們先在下面恭候數日,能夠見到再好沒有。等過三日,二妹、三妹可在下面等候,由我和明弟一同設法上去。此峰雖然高出雲漢,上下壁立,老公公日常上下,當有上升之路,真個不行,改由峰前覓路上去也是一樣。只是老公公方才去往峰頂走得那快,不知三個老賊此時見到沒有,使人憂慮而已。」

  阮菡笑說:「這個大姊不須憂急。老公公如不憐愛我們,怎會賞賜酒食?這樣高險的峰崖,有的地方全是削壁,並還生滿苔薛,賊黨多大本領也上不去。何況三賊是由前山而來,不知這裡途徑。老公公已知我們來意,如對他們好,不是這等神氣,至少也是同情我們,斷無被賊党利用之理。何況我們還有黑兄師徒,他二人是從前山上去,黑兄為人智勇機警,膽子又大,無論如何辛苦艱難,決不中途縮退。此時天近黃昏,想已到達,至遲明日可以相見,就要冒險走上,昔日蘇、蕭二兄曾由前山來此,必有往來之路。我們先將此路尋到,或是黑兄尋來,見面之後再行決定也來得及。休看三賊老奸巨猾,井與老公公相識,以他們的為人,決不能得老公公歡喜。

  當葛師姊信到之時,黑兄看完意似不快,起初說好無論如何均要同路,後又借著除那毒蟲要等中午,連催我們快走,必有用意。我姊妹和他雖然相處不久,共只見到三面,照平日所聞,實是一個奇人。他那寶劍寶珠,正是毒蟲剋星。應用藥草枯枝,蕭山人又有大量存留,就等日光,也用不著再等中午。彼時天色已亮透,我們走出不遠,雲霧便消,只要再等個把時辰,立可同行,何必連前半段都不肯一路?如我料得不錯,必有用意。分明看信受激,中途遇見三賊固不甘休,如往前山相遇,也非下手不可。他身邊還帶有葛師的一封信,我們先未想起。照葛師姊的那封信,葛老前輩以前便住近處山中,似與老公公常時相見,既寫此信,當有用處。依我看法,不特大姊、明弟本身不須發愁,便黑兄師徒也有成功之望。只三妹途中所見兩人不是李、童二兄,與昨日百鳥山人之言不符。我想那兩少年不是李、童二兄,也必另有其人,真要熟人,為了我們的事跟在賊党後面,萬一寡不敵眾吃了人虧,豈不使人心中難安?我意今夜便守在此林內,明早想法將去前山的路先為尋到才好。」

  小妹想起途中所見兩人不似百鳥山人師徒所說少年,惟恐玉琪真個跟來,由不得心中懸念,暗忖:這兩人如跟在自己身後還好,要是和三賊走了一路,中途動手,豈不可慮?但盼雙方均不敢犯壺公禁條在途中動手,才可無事。當時打不起主意,只得照著阮菡所說行事。

  四人早已腹饑,談了一陣,覺著此外更無善策,只得暫放愁腸,把杯筷擺好,一同進食。阮蓮笑說:「我們雖蒙人家送了許多路菜乾糧。為了走路方便,大家食量不高,因想山中山糧野獸容易取得,所帶無多,天氣又熱,葷菜一點沒有。自離餘家,均吃主人所送幹餅,已吃了好幾頓苦飯和冷水,難得老公公賜了許多食物,葷素都有,方才聞得烤肉甚香,火旁不遠還有一大瓦壺水。自來肚皮越餓吃得越香,大家索性再等一會,我去將那一大塊肉取來,再燒上一壺熱水。反正承情,索性大吃大喝,飽了再說。」

  江明首先贊好。阮蓮笑道:「你單說好,還不跟我同去幫忙!」

  小妹也要同去。阮蓮笑說:「二位姊姊都不要去,我們還不知要住幾天,不見老公公不能回去。可恨明弟因為我們當姊姊的俱都疼他,每日途中除了有時偶然砍柴,什麼事不要他做,他便偷懶;他吃得又多,今天非罰他多做點事不可!」

  小妹知阮蓮故意和兄弟一起,表示大家姊弟都是一樣親熱,阮菡並非獨異,免使多心;見阮菡也要起身,忙即拉住,笑說:「二妹莫走,我們談天,由他兩人做去。」

  阮菡心疑小妹有什話說,只得罷了。哪知所談多是閒話,無關緊要。一會,阮蓮先將酒弄熱送來;肉本烤熟,阮氏姊妹從小住在山中,又善烹調,再用微火一烤,乘熱取來,用刀一切,熱香四流,放上一點鹽花,又酥又脆,味美無比。那肉不知是何野獸,約有十多斤重一大塊,四人怎吃得完?只江明吃了斤多重一塊,三女共總吃了不到一斤。因酒太醇美香冽,惟恐吃醉,萬一壺公走來,疏忽失禮,誰也沒有盡興,別的食物也剩下不少,互相算計,連同所帶乾糧,足夠四五日之用,便將余物連肉用油紙包好,放人余、陳二人所贈糧袋,掛向高樹之上,包裹也都掛好。

  一切停當,天已黃昏月上。因日期難定,途中未見野獸,山糧看出雖有,急切間不知能否尋到。大家業已吃飽,打算明早再吃,夜來便就那磐石分班安眠,以防壺公半夜走來,或有野獸侵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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