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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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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便是生長深宮,與人民天地分隔,全憑左右爪牙操縱誘惑,於是一代不如一代,驕奢淫扶,無所不為,不殘民以逞便算明君。像唐玄宗開元中年,只管寵信楊妃和楊國忠、李林甫那樣奸臣,日夜荒淫,窮奢極欲,當漁陽鼙鼓未動以前,人民仗著年景好,家有蓋藏,不致當時窮苦流離,也算是個好的。所以每一朝代在君王統治之下,從來少有四五十年太平歲月。宋仁宗有何過人之處?只為心有主見,不聽婦人女子和太監的話,不大興土木、勞役人民,也不好大喜功,穩穩當當做了數十年天子,人民便真個當他祖宗一樣看待,死後舉國同哀,出於本心。可見人民欲望真個有限,只要不侵害他們,能使安居樂業,便自感激不盡。像宋人所做「桑麻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夢醒,春風吹淚過昭陵」 這首詩,表面好似歌頌兩個君王的恩德入人之深,實在是對那許多歷代暴君的一種譏刺。可見好皇帝難得,連那守成的令主,數千年來都沒有幾個好的。你想,每過數十年必有一場大亂,當時起事人因為領導不良,或是暴力強大、爪牙太凶,抵敵不過,真為民變民怒,受不住痛苦起而抗拒,卻是一理。沒有成功,歷史上便說他是叛徒暴民;一旦成功,便是風雲際會的人物,歷史上又出一個開基創業之主,手下同黨也成了功臣將相。似這樣走馬燈一般,去了一批又是一批,老是這類人物登場,轉來轉去,不過名姓花樣不同而已。人民只要活滿七八十歲,必要經過一兩次變亂苦痛,自三代以來,除卻隱居深山的人,由少到老不聞兵革的從來所無。同是人類,何以極大多數的人非受這多苦難不可?明弟所說雖然志願太大,實是天下人類,子孫萬世之利。 哪怕事太艱巨,此生未必能夠成功,只要心志堅定,認作終身事業,一步一步向前努力,本身即便無望,將來民智越開,終究有這一天。我們發起在先,早將這專害人民的帝王專政推倒,使廣土眾民、國家財富均為人民共同所有。一同努力,求取福利,均富均等,求亭安樂和平歲月,哪怕自身不及看到,能夠提早一個時代,也是功德無量,永受人民敬仰。要是一說艱難,大家都不去做,豈非永無好日?平日我和明弟談得投機,便由於此等語。可見雙方相愛,完全由於志同道合。這樣難得佳偶,無論如何也要助其成功。無奈這二人雖非世俗兒女,但都少年天真,心高志大,又都面嫩怕羞,除卻設法使其日常親近,日久情生,自然親愛,不能自已而外,毫無法想,一句明言也說不得。否則反使他們警覺,互相矜持,事成更難。 雙方再要由此隔膜,在未回山以前種下情根,一回兵書峽,人多口雜,事便難料。正和江明說:「自家姊弟,不是外人,你和二姊志同道合,我們又非世俗兒女,只管同游談心,我和三妹一樣,決不會怪你們舍了自己姊妹去和別人親近,何況我和三妹情分極好,也願同在一起。一人顧不到三人,雖是同路,終有一人最為投機。既是知己,只管隨便,不要存什嫌疑顧忌。」 話還沒有說到一半,遙望左側,阮氏姊妹己一路說笑,穿花步草而來。阮菡雖和妹子說笑,不時左右觀望,似在尋人,二人均未發現自己,知其是在尋找江明,心中一喜,暗贊三妹真個聰明,竟將她姊姊想法引來;強令分開,難免多出疑念,索性四人合成一路,使其自然成雙,不要做得大顯。正要開口,江明瞥見二女走來,口呼:「那不是二姊?我們快去!」 話還未完,人已趕上前去。 小妹心方好笑,忽然想起玉琪相待情景,昨夜那兩人極像是他,途中偏又遇到兩人,拿不准是否是他,再一想到阮蓮所說遇救經過,不禁面上一紅,忍不住啐了一口;再看前面三人已然會合,同走過來。剛一見面,阮蓮便笑呼道:「大姊快去,老大公所種的田雖未尋到,他老人家正在烤吃鹿肉,還有好些美酒,火尚未滅。我料少時必回,快去那裡恭候如何?」 小妹一問,原來阮蓮和她一樣心理,惟恐江明和乃姊鬧翻,心中生疑,到了路上也不提問前事,暗中留意途向,照著去往江氏姊弟的一路,引阮菡繞了回來與之會合。 阮菡心中有事,先未留意,正走之間,忽然聞到一股焦肉香味,仿佛有人烤吃鹿肉之類,跟蹤尋去。前行不遠,忽現一條小溪,對岸花林疏整,更有好些千年以上的蟠松,蒼鱗紅萼互相輝映,修竹流泉左右交錯,那些花樹種類甚多,多不知名。溪上還橫著兩條小橋,林中花影重重,好鳥嬌嗚,往來飛舞,比起沿途所見,更覺水木清華,景物靈秀,只是靜悄悄的,除鳥鳴細碎,流水潺湲,依舊空山寂寥,聽不到一點人的言動。那焦肉香味便由前面花林深處隨風飄來,過去一看,花樹漸稀,地也成了石質。對面一座形如假山的奇石,剔透玲瓏,矗立地上,好似一座峰崖的頂,不知何年崩墜在此。那焦肉香味已聞不到,方疑走錯。 阮蓮忽然看出這類山石甚多,大小共有好幾十座,棋布星羅,散列左近,因有花樹擋住,不能一目了然。另有一座比面前的要小得多,但是最高,雲骨撐空,朵雲出地,勢絕飛舞,頂上生著一種盤松,松下仿佛設有一個方石桌和石凳之類,桌上邊有兩件物事像是茶具,心中奇怪,暗付:這類花樹行列雖稀,但都離地好幾丈,枝蔭繁茂,此時有好些花都還未開,已自如此好法,到了春秋花時,登高一望,到處香光如海,豈非絕妙?黑風頂雖然可以望遠,但是離地太高,只見一片片一塊塊,繡氈也似,有什意思?如在這座小峰之上登臨四顧,真個遠近皆宜,再好沒有。峰上這些東西必是壺公佈置而成,方才又聞到焦肉香味,想他平日必在此地遊玩無疑,便拉阮菡一同走去。 方想尋路上那小山,去看峰頂是否放有茶具,剛一轉到山前,便聞到那股焦肉香氣比前更重。過去一看,小山後面是一山坡,山高不過三四丈,長約十餘丈,半山上卻有一片危崖,上下共有四五疊,上層有一形如巨吻的裂口,一股泉水由內噴湧而出,高起數尺,往下飛墜,由那幾層天然石階之上轉折而下,宛如一條匹練順著崖勢倒掛下來,直注山旁小溪之中。水力頗大,水聲轟轟,珠噴玉濺,煙霧空蒙與四圍花光樹色相映,涼翠逼人。因自過橋入林以來早就聽到泉聲松濤因風應和,自成幽籟,只當溪流大急所發泉聲,不知奇景就在當地。那座小山極似前古火山爆發時,附近峰崖震塌,飛墜在此,不是原有這樣一座四無依附的小山,怎會發出這樣大的瀑布?心中不解,再一尋那焦香之處就在瀑布側面坡旁幾株盤松之下。 目光到處,首先發現的便是一堆剛燒過不久,火還未熄滅的松柴,上有用樹枝搭成的火架,松旁山石上放著一個大酒葫蘆和一隻古陶杯、一些刀叉用具,火架上掛著大片洗滌乾淨的獸肉,好似鹿肉一類,業已烤成半熟,似先吃了一些,中途離去。知道當地沒有第二人的足跡,必是壺公在此烤肉飲酒,剛離開不多時,酒肉尚在,還未吃完,少時必要回來,好生驚喜。因見火架一頭被風吹歪,四顧無人,忙代整理乾淨,將架搭好,又在附近采了一些松塔,照原樣添放在旁,本意想等壺公回來參見,稟告來意,再去尋找江氏姊弟,來此拜見。 阮菡正在四面張望,猛瞥見黑風頂離地數十丈的半峰腰上有一白點往上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人,因為相隔大高,看不清面目年歲,只似尺許來長一條小白影,行走在那麼危險高峻的峰崖之上。因為隔得又高又遠,乍看還不覺得他快,晃眼之間那人又高升了二三十丈,看去已成了一個小點,這才看出那人走路快得出奇,斷定壺公之外沒有別人,別人也無此本領。阮菡立說:「老大公不知何事到峰頂上去,林中現有酒肉用具,必要回轉,這樣高的峰頂,便是飛也得些時,何況他在高處,只一下來,便可看見。不如尋到大姊明弟一同來此,省得他們走冤枉路。」 阮蓮連聲贊「好」。行時忽又發現對面另一株大松樹下有一塊大磐石,平坦光滑,廣約兩丈,石上好似放有幾樣東西。因那松幹蜿蜒盤曲,夭矯如龍,離地不到兩丈,樹身極粗,華蓋亭亭,蔭蔽數畝,磐石卻在樹蔭之下,日光不到,比較昏暗,先並不曾發現,等到回走,耳聽山風過處,松濤稷稷,聲如龍吟,偶然回顧,瞥見那蔭蔽數畝,青翠欲流的松蓋,連同滿布蒼鱗、虯龍也似的樹幹,正在風中飛舞,蜿蜒欲起,意態生動,形勢奇絕,不是那大盤松枝,幾疑一條真的神龍巨蟒在彼騰挪飛舞;對面那條折成幾疊的瀑布,也似匹練拋空,起落了兩次;東西相對,頓成奇景。當時只看出松下石上放著好些物事,相隔已遠,急於尋人,略微回顧,便往來路繞去。 阮蓮早就有心作成江明和乃姊這段良姻,使其互相親近,習慣自然,久而不覺,表面一字不提。阮菡見她還是平日一樣,天真嬌憨,到處指點風景,連說帶笑,好似並未有何成見,以為她和江小妹投機親熱出於自然,二人均無別念,也就不便出口,方才悶氣早已化為烏有,反想當時尋到江明,一同來等壺公;事情順手,不問如何,在賊黨未到以前,壺公總可見到。分手時本來說好雙方途向,又因地方太大,專程拜見,不應滿山亂跑,驚動失禮,都是流連光景,信步而行,既將地方找到,腳底一快,不多一會便自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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