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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陳英雖得寵信,無奈曹賊天性多疑,反覆無常,以前又是前王貼身的王官,目前禍變初發,疑忌正多之際,掌領分寨的幾個頭目都是陰險狡猾達於極點。分寨的女鐵丐花四姑尤其心細機警,因與王妃相識多年,又是內親,深知陳英母子感激主人恩義,平日貼身不離,得用的人,決不至於背主降敵。冒失前往,非生疑心不可。尤其陳英用女孩屍首代替江小妹,移花接木,做得太險,開棺之時留下好些痕跡,幸是機緣湊巧,來了一場狂風大雨,曹賊上來寵信過深,恰巧遇到賊党慶功歡宴,人都聚在屋內,否則,能否安然逃出尚是難料。如今賊黨專一留心形跡可疑的人,王妃母女以前又在山中常見,一望即知。再往前走,實是兇險。難得誤走雲林庵,中途未遇一人。江氏母女可在庵中住上一兩年。等到事情稍冷,曹賊見一班前輩高人無什舉動,雖有兩起打不平的,也都知難而退,自家聲勢越強,並有許多鐵衛士可作靠山,日子一久,自然鬆懈。到了那時,野雲長老必有吩咐。奉命之後,再往江南隱居,才可無事。如其驟然之間無論是在何處出現,均易被人看破,斷乎不可。

  本來江氏母女就在雲林庵久居也是一樣,一則相隔賊巢太近,庵中清規雖嚴,飲食起居均頗舒服。江氏母女以前出身富貴,享受太過,此行須要經過一番辛苦艱難,自食其力,以後回山才能深知人民疾苦,為大眾造福。尤其小妹更要從小經歷,磨練她的志氣,而一班師長前輩又多散居東南諸深山中,將來結合也較方便。並說此次逃走,沿途均有人暗護接應。因見賊黨沒有出動,野雲長老事前力言無事不可上前。此舉原是備而不用,既未出事,最好令這三人受點教訓,故未出面。

  天門三老也在此時得信趕來。也覺江氏母女未被賊黨識破,老王棺木曹賊不久安葬,開棺痕跡又有一個有心人當夜跟在陳英後面代為消滅,從此隱姓埋名,靜等小妹成人報仇,再好沒有。對於陳英大為誇獎,只說他許多地方過於賣弄聰明,膽也太大,輕視強敵,雖然騙得曹賊暫時寵信,手下賊党人人疑忌忿恨,結怨已深,日子一久必露馬腳,或受賊黨讒害。就這樣,仍為一心細的人看出,那一具假女屍更被那人老早發現,一直暗中尾隨,陳英日夜奔走佈置全都知道。如非那人還有許多顧忌,未敢冒失越山同出,便是江小妹藏身的山洞,也被暗中尋去。

  幸而此人乃前王舊友,痛恨賊黨,不特沒有告發,反倒隨時暗助,遇到危機代為化解,或將仇敵前後引開,否則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如其不信,江母開棺出來,陳英忙亂之際,被那人塞了一張紙條在行李之內。彼時江母正在更衣進食,衣物亂了一地。那人冒著大雨,藏在暗處巡風,準備萬一賊黨尋來,立即警告。等人走後,除地上泥水和棺材邊上殘痕而外,並有一件亡人衣服遺留在外。雖是江母所換,陳英人在門外,燈光不敢點亮,事後也曾尋過一遍,竟未發現,不是那人代為滅跡,早已洩露。第二日一早山中便發生行刺之事,死人甚多。

  那人總算占了好心腸的便宜,跟在暗中,忙了大半夜,回去傷感了一陣,人便疲倦,睡得甚香;出入隱秘,心思更細,除妻子外無一得知;又與兩個曹賊心腹交厚,同住一起,朝夕相見,並未露出痕跡。而那許多忠義之士見行刺未成,曹賊任性殘殺,人人自危,激動公憤。沒有家屬顧忌的固是當先發難,便那安居多年,子女成行的,斷定早晚必死賊手,也率全家群起拼命。只他和有限幾人平日謹細,雖知眾人密謀,料其無成,並未參與,也未露出神色。就這樣,曹賊還是疑心,命人趕往相機下手。見他剛起,正在洗漱,還不知道外面動手之事,平日對人又極誠懇,沒有嫌怨,妻老子幼,附近同居的兩賊得信,忙又分頭化解,因而無事,反倒增加賊党信心。

  此是將來一個好內應,為防洩漏,未說姓名。看完將信燒掉,不可多說。借玄犛皮甲的人業已平安到達,將來自會送回。陳英不宜再回芙蓉坪,就要回去走一次,也應等到本領學成之後,想好說詞,速去速回。好在曹賊因殺王妃出力,不是久處不會生疑,突然回山,短時期內不致有事,樂得把這一面留為後用。可在當地養息兩日,往尋天門三老正式拜師之後,自在山中勤練武功,無事不可出山走動,到時,師長自有吩咐。呂瑄和諸長老不久也各隱跡,不再走動,須等遺孤長成,再行出面相助。江氏母女前途好些困苦艱難,蹤跡更要隱秘,必須努力奮勉,方能過去等語。

  看完,正在互相談論傷感,忽見方才端水的女童匆匆走進,朝淨波說了幾句。淨波笑說:「果然我料得不差。范顯來時與幾個強敵相遇,因他性太強做疾惡,雙方口角,不是師命在身,恐怕引鬼入門,早已動手。現在雙方約定,明早天亮,同往這裡後山一分高下。他看出對頭人多,內有能者,他手法又狠,只一傷人,難免惱羞成怒,一擁齊上。本意就便約我相助,不料人太驕狂,話不投機,一怒而去。方才命人往探,這夥人均是北方路上大盜,經人引進,往芙蓉坪去投曹賊,暫時還不能算是賊黨,又都是出了名的惡賊大盜,就此去掉曹賊幾個未來的爪牙,豈不也好?但氣範顯不過,明早雖然跟去,你我上來先不要出面,倒看看他能有多大本領!」

  小妹聞言也要前去,江母自是不允。淨波笑說:「無妨,到時小師妹只作旁觀,不要上前好了。」

  江母雖知淨波乃野雲長老最得意的愛徒,平日早有耳聞,總恐賊黨人多勢盛,愛女本領不濟,萬一被人看破,好些顧忌,淨波話已出口,不好意思固執成見,笑問:「你妹子年幼力弱,不要給你添累贅呢!」

  淨波笑答:「侄女本意令她閱歷,長點見識,不會許她出手,並且有人照看,連陳師弟都不一定出場,有何妨害?我恐怕母無此閒心,否則便連伯母同往觀戰,也不至於被人看出。」

  江母問故。淨波笑說:「此庵雖在山坡之上,庵後石崖之下有一山洞與後山相通,長約兩裡,最是隱秘,出口又是一個崖洞,高居山半,形勢奇險,更有許多盤松怪石遮蔽,人伏洞口,一目了然,外人決看不出。明日雙方爭鬥之處便在崖下小溪對面,相隔不過七八丈,看得逼真。下面還有一個小洞,離地只得數尺,伯母和小師妹便伏在內,地勢更隱,內裡曲折,低只數尺,就是有人發現,不知底細也走不進。我和陳師弟在上洞觀戰,我命方才在此的女娃小鳳陪了同去。師妹最是孝順聽話,怎會有事?如非格外小心,防備萬一被賊看出,便同在上洞也是一樣。到時,聽伯母和小師妹的便吧。」

  江母名家之女,雖有一身驚人武功,從小便受親庭鍾愛,年才二十便嫁與由崙續弦,享受富貴,江湖上事雖常聽說,經歷不多。中間雖隨老王幾次出巡,到處受人歡迎,休說下三門的盜賊望風遠避,不敢近前,就是有點名望的綠林中人,也休想望見顏色。心想:此後便在江湖上顛沛流離,無論什等樣人都不免於交往接觸,借此長點實際見識也好。當時笑諾。晚飯後,因聽淨波說起洞中形勢,方覺上洞似比下洞容易藏伏,想要改過。

  小妹忽由對面房內走來,喊道:「師姊,我什麼本領不會,決不妄動。我和娘都隨師姊大哥同在上洞可好?」

  淨波笑問:「誰教你的?」

  小妹面上一紅,答說:「我先見小鳳,還當師姊用的使女,方才問出,竟是師姊的記名弟子。她說:『下洞氣悶,設有石閘,隨時可以關斷,比較退避容易。其實裡面窄小曲折,好些地方人須俯身而行,不能直立,看起來也沒上洞清楚。』並未說什別的。」

  淨波笑道:「此女最是膽大妄為。她母娘家所煉靈藥,能夠健筋骨,增加力氣,初生九月,便將她浸在藥水盆內,每日三次,直到九歲,她娘病重將死才止,大來頗有力氣。我因她天性剛暴,又未奉命收徒,本不想收。她娘臨終以前再三求我;她孤苦無依,大雪寒天跪在門外,兩日一夜飲食不進,不曾離開一步。她一無母孤女,如此堅忍毅力,我心中不忍,忘了她娘名醫之女,來時服有避寒靈藥,等到想起,已然答應收她為一記名弟子,話既出口,只得留在庵中。

  此女用功極勤,就是好勝喜事,膽又太大,人生得醜,總算還愛乾淨,做事靈巧,不討人厭,否則我早將她引進到二師兄門下嚴加管束,不要她了。日問伯母、師妹來前,我便對她說不許多口,埋頭服侍尊長,更不許多事。原想試她是否聽話,不料她見我只令向來人行禮,沒有說出是我徒弟,心中不快,急於表示。飯後我見她暗中眨眼把師妹引出,便知她的心意,雖沒有亂說別的,只想把師妹和伯母勸往上洞,免她在旁守侍拘束,以便遇機逞能,她還當我不知道呢。她小小年紀,在我這裡才三四年光陰,能得幾何!如此大膽。明日我倒看她有多大本領,要是為我丟人,叫她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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