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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陳實還未及答,忽聽樹後接口道:「恭喜琪弟!天緣湊巧,大力丹已蒙寇老前輩賜了三粒。我方才趕到,見你不在林中,卻有兩位女客,心還驚疑,不料全是自己人。軟床上那位賢妹,正是上次我們所說改姓為江的那位師妹。歸途又蒙砂師聽你病在心腹賜你一粒小還丹。兩樣靈藥同時服用,正好卻病延年,福壽康強,比我們自煉湯藥功效更大。救的又是自己人,真乃大喜之事。等這位江師妹玉體復原,再作詳談吧。」

  說時,早由樹後轉出兩人,一高一矮,年約三四十歲。內中一個,正是方才所見人影,是個矮子,身子比江明差不多高,但是短小精悍,動作輕快,雙目神光外射,英氣逼人。

  二女聞言,喜出望外。矮子隨對陳實道:「方才來時,因見內有生人,不知底細,在外偷聽。只知病人姓江,後聽說起此來用意,才知來歷。因病人不曾開口,雖知這位姑娘是她姊妹,未聽說起名姓,二哥、琪弟可知道麼?」

  阮蓮見來人都在對面榻前紛紛說笑,興高采烈,自己方才做錯了事,不是主人五行有救,幾乎誤了人家性命,自覺慚愧,僵在那裡,正不知如何是好,聞言,料那來人必與父親師長有點淵源。對方只在樹後偷聽了幾句,自己不過把由黃山起身、與小妹姊弟同行之事隨便談了幾句,竟會知道小妹來歷,斷定不是外人,這幾人的氣度談吐又都光明義氣,由不得心生感愧,連忙就勢走過,笑道:「真對不起。小妹一時荒疏,幾乎鑄成大錯,幸而吉人天相,二位兄長為友義氣,竟將秦嶺三公和吵大師的靈丹靈藥討來。大力丹我尚不知,吵大師的小還丹曾聽家父說起,妙用無窮,珍貴已極。二位兄長尊姓大名可能見告麼?」

  矮子笑答:「我知二位,決非外人,愚兄歸福,此是三兄畢定,賢妹尊姓芳名?師長何人?家居何處?可是江師妹同門姊妹麼?」

  阮蓮見陳、畢二人也同起立,隨同說笑,神態親切,李玉琪更是滿面喜容,笑答:「小妹阮蓮,家住黃山望雲峰。大家姊阮蘭,乃天臺山拈花大師門下。二家姊阮菡和小妹同胞雙生,從小喪母,蒙義母峨眉山白老姑撫養,剛到黃山隱居不久。」

  陳、畢、歸三人同聲喜道:「你就是太白先生阮師伯膝下的世妹麼?我等同門弟兄五人,都是雙清老人門下,只大師兄余一在此隱居,我四人剛來不久。先恩師歸真已十年了。」

  阮蓮一聽對方正是父親常時提起的平生至交周雲從夫妻的門人,難怪江家姊弟身世來歷俱都知道,越發高興。

  玉琪方告陳實:「童一亨原說黃昏回來,此時未到,無人煮飯。余大哥不在家。來時匆忙,忘了提起。最好請歸四哥辛苦一趟,到餘家喊兩個人來,代為準備。」

  忽又趕來一人,正是童一亨,身量比歸福稍微胖點,年紀卻輕,神態有點慌張,見面便說:「今早出山,中途遇見兩人形跡可疑。暗中窺聽,竟是芙蓉坪賊黨,說要上黑風頂去尋那老怪物,因有同伴未到,恐將路走錯,正往回走。聽口氣,仿佛要在這一帶經過。這裡向無外人足跡,如被無心發現,雖未必能知我們底細,終是討厭。隔了這半天,可有人來過麼?」

  說時看見二女,面容一驚,接口說道:「二賊還曾提起諸家遺孤近在小孤山江中出現,內有兩個少女,雙眉一黑一白左右分列,這兩位女客怎會來此?」

  歸福笑道:「七弟就是這樣毛包。我和三哥早知道了,還沒顧得說呢。你快幫六哥煮飯去吧,這兩位世妹少時還要吃呢。」

  童一亨匆匆走去。

  阮蓮忙道:「小妹眉毛正是一黑一白,由小菱洲起身時方始染黑,並且家姊和江大姊的令弟江明也在一起,因在嶺南分手,把路走錯,中毒遇救,蒙李六哥引來此地,詳情還未及說。想不到賊黨耳目眾多,我們蹤跡竟被發現。如今家姊、明弟尚在前面,天已將近黃昏,不知他們人在何方。我早留心,始終未聽響箭流星飛過,想必走遠。賊黨就要來此,實在可慮。我意欲請諸位兄長同往尋找,不知可否?」

  玉琪等四人忙即問明來意經過,玉琪方說:「三妹不可離開,須要照料病人,以免不便。我請三位兄長分途前往迎接,就便查探敵人蹤跡如何?」

  歸福笑道:「六弟之言有理。我已有了打算,可命七弟多備酒食款待嘉賓,我們去了。」

  說完,三人匆匆走去。到了林外,分成兩路。陳實往尋阮菡、江明,連走兩條必由之路,均未發現,先疑無意之中走往餘家,因那芳蘭穀長只兩裡,一眼可以望過,不知二人坐在溪旁,臨水清談,被山石擋住,以為人行穀中,斷無不見之理,並又未入內細看,匆匆走過。快要到達,先遇歸福,說敵人並無蹤影,天已昏黑,計算途程,也該到達,意欲另走一路,被餘一命人追回,正埋怨陳實疏忽,沒有遠出探看,忽然發現一串流星帶著輕雷之聲,在側面空中飛過,人也快到林內。

  阮蓮聽得一點響聲,但未看出,見了二人,聽完前情,想取流星回應,也放一支引其前來。餘一忽又命人趕來,畢定也同走回,說是方才回家,得知救人之事,因有前輩尊客來訪,不能親來探病,命人趕來,看李玉琪服藥也未,童一亨可曾回轉,二女瘴毒是否解去,中途發現流星火箭,先已聽人說起,有好些賊党能手要由當地經過,心頗生疑,到後一問,得知底細,便勸阮蓮不可再放,以防引賊上門,說罷走去。來人也是玉琪之友,但非同門,人甚謹慎,阮蓮不便再發。

  人去以後,玉琪見阮蓮與小妹低聲耳語,似頗愁慮,陳實等三人又奉餘一之命,暫停片刻,吃點東西,月光一上,便要往前途探敵,不能再去,惟恐二女心急,笑說:「這位老兄也大小心。賊党不來,山高路險,決看不見;如真由此經過,便不放火箭,也難免於生事。三妹只管照發,有諸位兄長在此,賊黨尋來,正好除害,怕他作什?」

  歸福笑道:「此言有理。我們每日除了種地就是種花,正閑得沒事做呢,賊黨自投死路,再好沒有。我看令姊他們來路正是這一面,不久必到,給他們一個信號,免得天黑把路走錯。」

  阮蓮巴不得將流星發出,聞言越覺主人真好,忙取流星向空發去。小妹人也漸漸恢復神志,前後經過個把時辰,所中瘴毒已解多半,燒已減退,只是身軟無力,言動艱難,黃精等藥性又漸發作,周身筋肉脹痛,覺著氣血流行甚急,雖然難耐,但比方才毒氣未解時要好得多。第一支流星剛發不久,忽然腹痛欲裂,知要走動,又羞又急,勉強提氣,急呼:「三妹快來!」

  阮蓮早知玉琪暗命童一亨在樓內準備木盆、草紙,又燒了一壺熱水,聞聲會意,隨聽玉琪急呼:「七弟,快些出來!」

  又喊:「三妹,應用諸物都已備齊。請將大姊抱進,再取熱水應用,只要把毒打下,便是好人。就是多吃了黃精等藥湯,上來有些疲倦,氣血不調,到了半夜自會好轉。」

  話未說完,阮蓮看出小妹頭上直冒冷汗,手腳冰涼,腹中咕嚕亂響,面容苦痛,當著男子還想強忍,不願前往,知其決難忍受,忙即低聲說道:「這位李六哥志誠正直,樓中無人,患難之中拘什小節?你我又非世俗兒女。」

  邊說邊將雙手伸往小妹身下,將人捧起,匆匆往裡走進。

  樓下明暗兩問,內裡還有一個小套間,似是主人沐浴之所。另一小門可通樓後,燈已點上,窗也關好,室中放有一個木桶,提手已新被刀削平,桶前還放有一把椅子,上面兩個枕頭,旁邊一個大木盆,中有小半盆冷水。阮蓮暗忖:這姓童的看去毛包,心思卻細,一個男人家,難為他想得這樣周到。再看手中、草紙,一切解手沐浴用具,除便桶是用水桶臨時改制而外,無一不備,桶邊上還放有一圈舊布,心中好笑。剛把小妹被頭去掉,人還未放到桶上,忽聽小妹急喊「不好」,已是行動開來,下半身到處淋漓,奇臭難聞,羞得小妹顫聲急呼:「這怎麼好!」

  阮蓮笑說:「自家姊妹,這有何妨?大姊解完手就可洗乾淨,好在還有後門,又有溪水,包你不會被人看出。反正不弄乾淨也沒法勞動人家,有什相干?」

  小妹又羞又急,無可奈何,只得聽之。

  阮蓮一則姊妹情厚,又想事由自己看花而起,即此心已難安,如何再避污穢?忙把小妹下衣脫去,放在桶上,且喜上衣沒有沾染,天又溫暖,方說:「這位姓童的心思真細,如無這把椅子和枕頭可以伏在上面,我還沒法離開呢。」

  忽然想起小妹常說終身奉母,不再嫁人,今日為想作成兄弟婚姻,執意分路,才被男子抱走一段。看主人對她這樣好法,自生重病,將多年心力尋來的靈藥失去,毫不難過,反恐對方聽去,於心不安。方才留心查看,好似全神貫注在大姊身上,目光老是注向一人,當靈藥初失,畢、歸二人未來以前,並有行時要見一面之言,對於自身安危,全未放在心上,分明心生愛好。只他為人正直,言行辭色俱都莊重,不易看出,又不肯冒失,作那非分之想而已。像大姊這樣人,誰見都愛,也是難怪。大姊今日九死一生,因禍得福,全是此人之力,又被抱了一路,萬一一見鍾情,如何堅拒?照她平日心志,豈非弄巧成拙,反累自己打破成見?心正好笑。

  小妹大瀉了一陣,覺著腹中輕快,奇痛已止,只是腥穢難聞,見她立在面前照應,好生過意不去,人又力軟氣短,低喊:「三妹,請快取水,容我自己來洗,真太對不起你了。」

  阮蓮見她燈光之下,臉色重由灰白轉成紅色,知毒已盡,忙將小妹雙手連身伏倒枕上,試了一試,笑說:「不是小妹看花,你還不致受這罪呢。坐穩一點,我取熱水就來。這裡無人走進,放心好了。」

  說罷,探頭往小窗外一看,離後門不遠有一深溝,山泉到此分成兩路,一條沿溪而流,一條作人字形,順著山石直瀉溝中,珠飛雪灑,水霧蒸騰,斜月昏茫中看得甚真,少時收拾起來,連溪水也不至於污穢。心中一喜,匆匆趕出,問知阮、江二人雖然未到,空中方才卻有火星微閃,並有輕雷之聲,陳實等三人因往外面有事,恰巧望見,想必就要尋來,越發欣慰,忙提熱水走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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