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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壁上山石磊阿,離地六七丈橫有一大條平崖,長約二三十丈,寬約兩丈。壁上兩洞,一大一小。方才所聞獸蹄之聲已早停止,只聽獸息咻咻,為數甚多,但被右邊崖角擋住,看不出來。因料大人和怪蛇必在丁字一直的轉角空地之上,也未仔細朝那兩旁崖上細看,便由林內繞往右崖角,借著一塊山石探頭往外一看,目光到處,剛發現右首大片空地上,伏著好些水牛一般大小的犀首象身之物,約有七八十只,各自蹲伏在地,瞪著一雙拳大凶睛,仰頭向上注視,口中不住喘息,大人並不在內。忽聽頭上有人大喝:「那兩個小娃兒不要命麼?林中那多大蟒,你們是怎麼來的?還不快些抓住這條山藤上來,就活不成了。」

  聲如洪鐘,甚是震耳。話未說完,先是呼的一聲,一條四五尺長的白影,也有碗口粗細,由頭上飛過,朝左崖之上射去。嗒嚓一聲,崖石好似碎了一大片,那東西也由崖上滾落下面深潭之中,打得水花四濺,乃是一根四五寸粗,五尺來長,一頭尖的堅木。同時崖頂又有一條黑影,怪蟒也似由上飛落。二人忙即縱身回顧。

  原來離地五六丈的半崖危石之上,立著方才所見大人,竟比常人高出一倍以上,比湖口董家祠靈官廟所遇惡道董天樂還要高大得多,年紀又輕,看去不過二十來歲,頭髮打成一結,盤在頭上,背上插著好些方才打向對崖的堅木,手持一根兩丈來長的木槍,也是一頭尖,打磨得又滑又亮,仿佛一支特產的樹木所制,腰間雖然插有一把樸刀,因人太長大,看去和常人所插匕首一樣,獨立半崖危石之上,威風凜凜,宛如天神,由上飛落黑影,乃是一條長的山藤,似想叫二人快援上去,外表形貌雖極威猛,神態口氣不似凶野一流。當時以為是指那群猛獸而言,黑摩勒方想:這樣大的野人,如能收服,倒有一點意思。因方才來時,看見崖上雖有兩洞,並無別的異兆,正想師徒合力將那猛獸殺掉幾個,給他看看顏色,忽聽鐵牛驚呼:「師父快看!那面崖上是什麼東西,這等難看?」

  同時又聽大人在上高聲疾呼,呼呼連聲,有兩支木箭由頭上飛過,往對崖打去。這次山石並未碎裂,山風過處,猛覺奇腥撲鼻。鐵牛縱得較遠,忽喊「頭昏」,身子一晃,似要暈倒。大人連聲怒喝:「小娃兒不聽好話,非死不可!我無法再救你們,只好代你報仇。今日不殺怪物,我不回去了。」

  話未說完,黑摩勒目光到處,已然發現對崖洞壁之上伏著一個怪物,通體作墨綠色。先是連頭帶尾盤作一堆,約有一兩丈方圓,由下仰望,仿佛一大塊苔蘚斑駁的山石,這時頭尾腳爪剛剛往外舒展開來。那東西似蛇非蛇,前半身一個形似圓筒的怪頭,通體墨綠,尾生鱗甲,前頭一張又長又深的筒形怪嘴卻是比血還紅,頻頻伸縮顫動,看去吸力極強。

  口中時有黑煙,水泡一般冒起,皮甚堅韌有力,自頸以下,生著百十根尺許長的倒須刺,腳爪好似不在少處,但不長大,極像蜈蚣的腳,但只有尺許來長,一根根鋼鉤也似,單是前小半段便有六七對,動作卻不甚快,還未完全舒開,只後面露出三尺來長一段形似蠍鉤的怪尾。大人所發兩支樹幹般粗的木箭,相繼均被怪物前爪抱住。那粗約尺許的前半身忽然暴漲兩倍,沙沙連聲,那麼粗長的木箭竟被撕成粉碎。猛想起所噴毒氣便是方才所見黑煙,這樣高崖,竟能過頂,此時上下相隔才十多丈,被它一口毒氣噴上,豈能活命,不禁大驚,忙將鐵牛拉住,取出雄精寶珠,朝鐵牛頭面上滾了一滾。

  鐵牛本來心中煩惡,快要昏倒,被寶珠在頭上一滾,當時清醒復原,精神立振。黑摩勒不知人立下風,那粒寶珠又有絲囊裝好,隔著兩層衣服,鐵牛立得稍遠,又在前面,毒氣順風吹來,自難發揮它的功效。先頗驚惶憂急,恐怪物凶毒,寶珠無用,就是寶劍厲害,似此奇毒,如何能當?及見鐵牛復原極快,才稍放心。因見大人似因二人必死,已不再警告呼喊,連發兩箭,被怪物接去,也不再有動作。急切間未暇往上回顧,只將寶劍握緊,藏在身後,嚴命鐵牛不要離遠,一手拿著寶珠,全神註定對崖,暗想除害之策,並防萬一。

  見那怪物全身逐漸伸開,這才看出後半共是三個身子,形如一柄三尖叉,當中一尾獨長,並有倒鉤,和蠍尾相同。蜈蚣腳並不甚多,只前半身有八九對,左右兩條長身軟綿綿的仿佛沒有骨頭,拖在地上,累得全身也欠靈活,不似上半身夭矯自如,剛勁多力,身旁還有好些紫綠色的膏汁。這一走動,才看出身下還有兩具死獸,形態與崖下所見相同,血肉已被怪物吸盡,只剩皮包骨頭,癱在地上。

  怪物上來緩緩移動甚是從容,明見對崖立有敵人,下面還有兩個小人和大群野獸,好似不曾在意。先用前段蜈蚣腳將那死獸輕輕抓住,朝外一甩,撲通連響,直落崖下水潭之中。然後回轉身來,作之字形,連彎幾彎,淩空斜起,昂向前面,屈頸低頭,將那深陷肉內的一雙碧瞳怪眼註定對面那群野獸,口中一條喇叭形的怪舌吞吐不休,那黑煙也一團接一團由口邊噴出,但不甚遠。

  二人剛看出怪物後半身始終未動,仿佛護痛神氣,忽聽身後崖上一聲怒吼,跟著又「噫」了一聲,然後喝道:「這事奇怪!你們怎會未死?一會怪物就要下來,休說被它抓住,聞到一點毒氣也難活命。這些猛惡多力,心性靈巧,和他勢不兩立的象犀,又有我在一旁相助,人和猛獸都服過避毒的藥草,用盡方法,惡鬥了多少日,並還知道它的習性,尚且無奈它何,何況你們兩個小娃兒!乘它凶威未發以前,快些上來。要是方才毒氣被風吹走,沒有上身,或者還能活命,再要不知死活利害,就來不及了!」

  黑摩勒聽出大人實是好意,仰面笑道:「我們不怕,這樣凶毒之物既然遇上,非將它除去不可!聽你這樣為難,更要幫你的忙了。承你好心照顧,叫我的徒弟上去如何?」

  鐵牛忙道:「我和師父一起,不願上去,師父不說寶珠只有一粒,不能離開麼?」

  黑摩勒一想,鐵牛離開,果然可慮。這野人心腸雖好,看他所用兵器,都是樹木所制,如何能殺怪物?稍一疏忽便要中毒。這東西不似別的蛇蟒,看見寶珠並未避退,能否制它固不可知,看鐵牛好得那快,自己也只初來,聞到一點腥氣,後將寶珠取出便無所覺,只要應付得法,當不至於中毒,手中又有這口寶劍,能除此害也未可知,何必再令鐵牛離開?便朝上面說道:「我那徒弟不願上去,我兩師徒決死不了,請放心吧。」

  大人心直口快,見兩幼童毫不領他好心,又知怪物吃飽之後醉眠了些時,已要發作,這次來勢更猛,自己下去又太危險,氣得跳腳,大罵二人不知好歹,非死不可,黑摩勒見他天真,暗中好笑。

  二人身大矮小,又有山石蔽遮,怪物心貪兇狠,先只註定前面美味,不曾把兩小人放在眼裡,雙方這一問答,立被警覺。本就恨極大人,但又無奈他何,以為這兩小人必是大人一路,意欲殺以洩憤,再尋那群犀象晦氣。因下半身受傷太重,行動不便,下時必須蓄好勢子,又恐大人乘機暗算,事前好些準備。發難雖遲,一出卻是快極,箭一般向前躥去,從無虛發。黑摩勒自不知道,見怪物前身向外斜出,低頭下視,等了這一會仍不下來,相隔又高又遠,毒氣太重,其勢不能用鏢去打,正和大人說笑,瞥見怪物前半身本己彎成一個篆寫的「弓」字,忽然往回一縮,擠成一堆,二目凶光閃閃,註定自己這面,全身又在顫動,和先前用腳爪撕裂大木箭一樣,方告鐵牛:「怪物恐要突然沖來,小心戒備。」

  耳聽崖上厲聲大喝:「怪物就朝你們沖來,它那毒眼看到哪裡,不論飛禽走獸,休想活命!後面那些象犀看似兇猛,並不傷人,還不快逃過去!借著雙方惡鬥急速逃走,只頭一下不被毒爪撲中,或者還能逃生。再不聽話,少時下來,我便要打你們了!」

  黑摩勒心想:這野人的心真好,只管怒駡發急,仍在一旁大聲疾呼,想我二人出險,真個可愛。一面覷准怪物來勢,隨口答道:「你這大個子怎不明白?照你所說,我如逃走不及,已為怪物所殺,你打我們兩個死人有什意思?」

  話未說完,那怪物原極靈警,初次見到這樣小人,本覺奇怪,正打算生吞一個,再抱上一個,索性吃完再向犀群中擇肥而噬,忽聽大人怒吼,兩小人卻是神態從容,毫不驚慌。這等現象,不論人和獸從所未見。這類猛惡凶毒之物最是靈巧多疑,對方越鎮靜,它也越發小心,始而恨不能一下便把對方生吞下去,細一注視,竟為二人神態所懾,生出疑慮,如非吃了上風的虧,沒有聞到雄精那股香味,就許縮退都不一定了。

  大人見怪物已運足全力,待要朝前猛衝,不知何故還未發動。下面兩小人神態口氣又是那麼從容不迫,也自奇怪。低頭細看,二人身後各拿著一刀一劍,刀像一根鐵條,還不起眼,那劍宛如一泓秋水,已是少見之物,最奇是劍尖上還放出一條芒尾,比電還亮,想是恐被怪物看出,人立石旁,卻將寶劍倒垂在後,用石遮住,人手稍動,劍芒便閃爍不停,時長時矮。忽然想起昔年所遇異人也有一口奇怪的劍,雖與此劍不同,威力大得驚人,暗忖:只有生命之物,全都怕死,何況兩個小娃兒,豈有一點點年紀,前有怪物,後有猛獸,一點不在心上之理?心念一動,立時改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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