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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另一黑衣人忽在前面水上出現,把手一揮,先後兩賊已無蹤影。老人笑說:「老友催我快走,無暇和你們兩個小淘氣多說空話了。」

  鐵牛忙喊:「快追,禿老伯伯要溜!」

  老頭身子往下一沉,便往水裡鑽去,一閃不見。

  丁氏弟兄見那老頭方才踏波而立,手裡還舉著一具賊屍,隨同波浪起伏,身子不動,也不下沉,這等好的水性武功,尚是第一次見到。便是師父那高本領,也未必勝得過他。既然不肯上船,如何能夠追他?見鐵牛先前說笑,搖頭晃腦,何等滑稽,此時見小老頭要走,急得亂跳,神態天真,看去好笑,也未追趕。黑摩勒見無發老人已然不見,鐵牛還望著水面發呆,十分依戀,心想此子天性真厚,笑駡道:「蠢牛!小老頭今天第一次在我面前得了彩頭。我說話不好聽,他如不走,莫非還要表功不成?」

  鐵牛笑答:「師父,這位老人家對我大好了,我真想他。萬想不到他會出山,還和我們遇上。他常說生平無親無友,有一個最親的人已死多年,為此一氣入山,只有一件事萬一發生,也許出山一次,或是換個地方,去往別的山中居住,但是此事實在渺茫,近年已早不作此想等語。今日忽然遠出,事太奇怪。師父說他遇見機會想幫師父的忙,顯他本領,我看不會。莫非他說那件事發動了麼?」

  黑摩勒低頭一想,方說:「你這話對。他果然不是為我而來,至多不期而遇,事出無心。否則事情無此巧法。真要報復,以他為人,必要等我到了危急關頭方肯出手,不會事前代我先將賊黨除去。我還不曾動手,他就來了。」

  忽又笑道:「那不是他送來的東西?也許裡面有信,在你丁大哥身後,快去取來我看。」

  鐵牛往後一看,果然丁立身後,船邊上放著一個油布包好的小竹筒,一頭塞緊,忙取了來。打開一看,內一布條,上寫「東方未明,前途留意」,底下畫著一個頭罩一盆的老頭。自從水賊被兩異人除去,船開更急,船上丁、鐵三人耳目也極靈警,又未聽有絲毫響動,那竹筒怎會到了船上?俱都驚奇不置。黑摩勒見那布條上寫的字跡,似是山中黑石寫成,墨色甚淡;所畫老人,長眉細腰,頭上頂有一盆,與老友無發老人貌相不同,料是他的同伴。

  仔細一想,忽然醒悟,笑道:「此老真夠朋友。這次相助,全出好意,並還約了一位老前輩一同出手,真乃快事!經此一來,他那來歷出身,我已明白幾分。怪不道恩師和司空叔說:『老人身世淒涼,人又孤僻古怪,你們既成朋友,互相取笑無妨,但須適可而止,勿為已甚,更不可情急反臉,你年紀小,務要讓他一步。』果是一個有來歷的人,我真輕看他了。」

  鐵牛見師父面有喜容,笑間:「他到底姓什麼?師父為何這等高興?」

  黑摩勒道:「他的姓名,和寒山諸老一樣,不見本人問明以前,我還不知。同來那位老前輩,我卻想起來了。」

  轉對丁氏弟兄道:「歸告令師和各位師長,覆盆老人居然尚在人間,他的信號符記我已發現。這張布條代我交與井孤雲,他就明白。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洩漏,雖然這位老人既肯出面,決不怕仇敵暗算,芙蓉坪老賊如知此事,必定驚慌,格外小心警戒,將來下手,豈不又多麻煩?」

  二丁從小隨師,原是鄱陽三友門下最得力的弟子,見聞甚多,聞言驚喜道:「師父曾說,覆盆老人,前明義士,如論年紀,已有一百多歲,在芙蓉坪老賊逆謀尚未發以前,人便失蹤。江湖傳言,因往湘水憑弔屈原,想起光復無望,國破家亡之痛,心中悲憤,投水而死。當時江湖上人知他水性好,天下第一,怎會死在水裡?全都不信。一班遺民志士更是驚疑,紛紛趕往湖湘一帶查訪。前芙蓉坪主人還派專人往尋。因他老人家頭戴鐵盆,身穿半截麻衣,赤足芒鞋,手持鐵杖,終日放浪山水間,再不,便是悲苦呼號,哭笑佯狂,行歌過市,所到之處,必有一群小孩追逐在後,極易查訪。

  哪知費了好些天時,方在湘江下游發現他的屍首和那鐵盆。五官已被魚蝦咬傷,腐爛見骨,面目全非,死狀極慘。一班老輩仍說,照他那樣水性,就是大醉投江,有心自殺,到了江中也必發揮本能,明白過來。以前曾在一日夜間往返巫峽、江漢八百餘裡,人在水底,不曾出水一次,已和魚類一樣,把萬丈洪流。當成陸地,決無如此死法。鐵盆又是沉底之物,怎會還在頭上?疑點頗多,多不肯信。無如從此便不見他蹤跡。轉眼一二十年,當時那些老前輩不死即隱,也就無人再提。三位師長時常談起,還在悲歎,想不到二次出世。此事必與大破芙蓉坪有關。那位無發老人與他交好,想必也是一位前輩異人了。」

  黑摩勒轉問:「『東方未明』四字隱語,我只來時聽人說過,你們可聽師長說起?」

  丁建答道:「詳情並不深知,只知也是一班義士所結社團的暗號,但在以前,芙蓉坪之外偶然互通聲氣,並非一路,蹤跡還要隱秘,幾于無人得知。不是自己人,這四字輕不出口。外人不知底細,偷聽了去,想要妄用,被他看出,不特沒有照應,反倒引出殺身之禍。老人來信有此四字,師叔當有幾分知道了。」

  黑摩勒便把大鬧鐵花塢經過說了出來。二丁也想不起卞莫邪所救少女是何來歷,知與小菱洲那班人有關,均主慎重,不可輕易出口,並說:「龍、郁兩家長老不喜外客登門,三位師長好似有人與他們相識。這些年來,也只大師伯去過兩次,還是無意之中露出口風,並未明言,問也不答,更未提到『東方未明』是這兩家隱語。」

  黑摩勒便不再問。

  舟行迅速,已早走過烏魚灘,見灘上只有一所房舍,甚是整齊。左近還有一小片水田菜園,水邊停著兩條小快船,空無一人。等到走過,才見房舍內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村童和一農夫。一會,便見村童縱入水中,水性頗好,轉眼沉入水內。丁立知道當地乃是小菱洲的耳目,村童必是奉了鬱五之命,代伊、水四賊在此守望,見派出去的水賊一個也未回轉,小船反倒開來,黑摩勒師徒那身裝束極容易認,必是泅水繞往送信,忙喊:「師叔!小菱洲已隔不遠,他們都有特製水鏡,無論風浪多大,十裡內外來船,十九可以看出。師叔何不將衣服換去?」

  黑摩勒笑答:「只顧說話,我還忘了換衣。初次登門,這等打扮,如何見人?」

  鐵牛道:「我們人還未到,他已發動兩起埋伏,想要暗算。師父還要準備一點才好。」

  黑摩勒道:「此是幾個無知少年與賊党勾結所為,與本主人無干,上來應以客禮自居。平日你還勸我先禮後兵,如何今日這樣氣憤?就要動手,這身衣服就有用麼?」

  鐵牛道:「我料此去必動干戈,取回寶劍決非容易,多麼客氣也沒有用。否則兩家長老都非常人,門人子孫瞞了他們,勾結惡人在外生事,斷無不知之理。方才丁大哥又說,他們還有望遠水鏡,烏魚灘一帶停了兩條賊船,難道沒有看見?分明有心護短!我們外人未必討得公道。至多見我師徒年輕,他們人多,老的不好意思親自出場,假癡假呆,裝不知道罷了。想起方才那些水賊何等凶毒,實在氣人!可惜伊氏弟兄和那姓水的狗賊不在其內,要都殺死,豈不痛快?我想禿老伯伯不肯見面,也許趕往前面去了。我們自然能忍則忍,不願多事,上來不得不和他們客氣,極力忍讓。真要欺人大甚,那也說不得了。」

  黑摩勒方要開口,忽聽來路風濤大作,波浪如山。四人見前面仍是風平浪靜,好好天氣,料有原因,忙將小船駛向一旁。剛讓過後面沙灘,便見相隔裡許,來路水面上惡浪奔騰,驚波四起,水氣迷茫,暗雲籠罩之下,時有藍虹隱現跳動,聲如雷轟,湖水時作倒流,與去波相激,湧起一層層的浪山水柱,聲勢甚是驚人。小舟一葉,重又顛簸起來。隔不一會,便見一片片的血跡,隨同逆流由船邊湧過,再吃對面來的浪頭一打,互相激撞,轟的一聲大震,惡浪山崩,浪花如雪,隨流消散,並還發現兩次殘屍斷手。看出惡蛟又在作怪,並在湖中與人惡鬥,想起水賊全死,惡蛟那麼厲害,無人能敵,必是方才二老想要除害,恐傷小船,等到開遠方始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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