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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鐵牛處處模仿師父,聞言也不發急,嬉皮笑臉答道:「聽說你老人家年已過百,如有子孫,你灰孫子年紀也比我大得多。這樣年高有德的人,欺我師父,還說他有名頭,你看了有氣,何犯於又和我這黃毛未退盡的小孩一般見識呢?你倚仗本領欺我師父,我當徒弟的怎麼不著急呢?前面便是一座刀山,只要師父領路,我便跟去。你老人家又出什麼題目,想收拾我出氣,只管說吧。」

  老人見鐵牛生得憨頭憨腦,話卻帶刺,並未發怒,微笑道:「你是好的,真個難師難弟。難為你們都是這點年紀,本來資質不差,再被那兩個老不死的師父一縱容,無怪乎膽大驕狂、不知天高地厚了。本來還想放鬆一點,聽你師徒這等說法,倒非成全你們不可了。你年紀更小,如肯伏罪,只須打一百鞭已足。否則,你們兩人今夜一同到我地室走一趟,就知厲害了。」

  黑摩勒知此行不是小可,惟恐愛徒吃虧,忙喝:「鐵牛不許多口!你不知道,人家專和黃毛未盡的小孩為難麼?你比我小,更易收拾。本來沒你的事,偏要饒上,有什意思?」

  鐵牛笑喊:「師父,我不怕!該死該活,命中註定,既和師父一路,不能丟人,管他刀山火海,師徒同去才有意思呢。別的不說,憑他那大年歲,就拼得過。他連是非真假都辨不清,我們好心好意當他老前輩,前來求教;開口便冤枉人,還有什麼理講?」

  黑摩勒見鐵牛和自己一樣剛強不屈,說話又是那麼尖酸有骨,雖然心喜,但一想到前途滿布危機,口頭上占些便宜,只更結怨吃虧。無如話已出口,不能收回。再看老人已然走遠,連理也未理,方代鐵牛擔心,想把事情攬在一人身上。忽聽黃生苦笑道:「黑兄,我師父就是這樣脾氣。你們師徒既能尋來,必已聽說。你那對頭弄巧成拙,本來容易的事,為你二人言行疏忽,見我師父時又早了一步,惹出麻煩,還要賣弄口舌,這是何苦來呢?」

  黑摩勒因見黃生語聲甚低,不時偷覷老人去路,知其同情自己。本想明言經過,既而一想,看胡氏祖孫那等膽小害怕,這老頭定必法嚴厲害。先已答應不為洩露,豈可失信,累他受害?想了一想,答道:「黃兄,你我雖是初見,你那為人,我已看出幾分。盛意心領,但是事已至此,除卻丟我師長的臉,均可商量。依你高見,怎麼辦才好呢?」

  黃生四顧無人,月光已升起,月華皎潔,清陰滿地,便請兩師徒同去石上坐下,笑道:「久仰黑兄大名為人,今日幸會,可惜我晚回來一步,生出枝節。家師為人,說一不二,我實不敢違背。但我隨恃多年,知他性情,看臨去神色,未必都是惡意。此山孤懸水中,波濤險惡,如無家師之命,無船應雇,實難飛渡。休看胡家祖孫受你恩惠,也決不敢載你過江。那兩條路非走不可。第一條實在難堪,便我也不肯受,何況黑兄。如今只有走第二條,以你本領,多半可以通過,令高足卻須帶去才好。有好些話我不便先說,到時自知。萬一家師真個動了真氣,只要你們能把十三層埋伏沖過,便照所說行事,趕到地頭自能如願,也比你費上許多心力,還惹麻煩,要強得多呢。」

  黑摩勒天生傲骨,覺著老人驕狂自大,說話欺人,又是那樣固執,仿佛令出如山,沒有絲毫商量,心想:事已至此,無論如何艱危,也不應該向人屈服,貽羞師門。對方如是師執尊長,也還不去說他。他這名姓從來未聽說過,反正難已挽回,不如硬拼一下,倒要看他那十三層埋伏有多厲害。只顧尋思,也未留神黃生所說有無深意。因知鐵牛對師忠義,必要跟去,阻攔不住,自己如能沖過,鐵牛自無問題;如其傷亡,鐵牛天性剛烈,也必與人拼命。

  想到這裡,把心一橫,點頭笑道:「小弟並不怕死,更不願連累船家那樣可憐人。至於江中風浪,愚師徒也還略知水性,打不過令師,自信渡江逃走許還有望。他老人家說得地室埋伏如此厲害,也許有心成全,叫後輩見識見識。受人鞭打和臨陣逃走一樣丟人,說不得只好試他一試。不過這類埋伏尚少經歷,想是機簧之類佈置,不是真正敵人。我師徒粗腳笨手,萬一有什殘毀,請告令師,不要見怪才好。」

  黃生對黑摩勒師徒本是一番好意,暗中點醒,見他毫不領情,一味對師懷恨,所說的話多半帶刺,心中不快,想了想,說道:「家師也是老輩中有名人物,只為五十年前懷著國破家亡之痛,大勢已去,無計匡複,由此隱居江村,不與世人往來,加以名姓屢易,貌相不問,休說世人不知他的真相,便他昔年舊友也未必見面能認得出。其實黑兄諸位師長,他又何嘗不是老相識呢?黑兄不知底細,如何看得他老人家這等小氣,實不相瞞,那十三層埋伏,前十層乃是大小三十六銅人各用兵器手足來攻。我知黑兄受過高明傳授,新近黃山歸來,功力大進。家師每日江邊垂釣,已有月余無人來訪,連北山丐幫講理之事都許不知。

  我料他老人家好些事尚未聽說,匆匆一見,未必能知黑兄功力如此精深。雖因一時之氣設此埋伏,聽他對令高足的口氣,決不至於儘量施為。黑兄學過蕭隱君的乾坤八掌,當知北天山狄家七禽掌法之妙,前十層埋伏,只要入門上路,必能應付過去。由十一層起,一層難似一層。尤其未了一層乃放令符的所在,必須內外功均有根底,輕功固要極好,硬功如差,仍不免於吃虧。可惜你那分金斷鐵的一口寶劍又不在手裡,到時還望小心才好。」

  鐵牛聞言心動,插口說道:「照此說來,兵器也能用了?」

  黃生見鐵牛年紀雖小,人甚沉著機警,心靈內秀,不似乃師精明全在臉上。知道老人對他注意,令其同往必有原因。聞言暗中留意,看出鐵牛二目神光外射,立在地上穩如石樹,先不回答,卻問學武年月。

  黑摩勒想起黃生雖是老人一面,為人頗好,至多愛莫能助,並無惡意,又以弟兄相稱,十分謙和,談了這一陣,還忘了命鐵牛行禮,忙代通名,令其拜見,並把鐵牛拜師不久經過照實說出。黃生一聽越發驚奇,再看鐵牛目注自己,分明含有敵意,及聽師父一說,當時禮拜,口稱「師伯」,立轉恭敬,不禁誇道:「果然名下無虛!令高足人門不久即有這等功力,前途何可限量?真個有其師必有其徒了。我們並非真的對頭,何況今夜之事尚還難料。此時天已不早,可能容我一盡地主之誼,對月同飲幾杯麼?」

  黑摩勒人本豪爽,見他情意殷殷,隨口謝諾。

  黃生笑說:「今夜雖有狂風暴雨,波浪滔天,不宜行舟,此時卻是波平如鏡,萬里清輝。黑兄終年奔走江湖,救助孤窮,濟困扶危,這樣好風月,想必難得享受。我由彭郎磯歸途,無意間捉到三尾鮮魚,家中還有兩隻風雞、一些粗菜,到時,已命小徒準備待客。天氣還早,正好和賢師徒作一快敘,遣此良夜呢。」

  說罷一聲清嘯,轉向鐵牛道:「那十三層埋伏,本是外六內七,今已改為前十後三,當初原為門人練功之用。只你有本事,一切隨意。前半雖然可以不用兵器,中間和未了兩處,簡直非用刀劍暗器破它不可。功力稍差,便不免於手忙腳亂。來人所用如是寶刀寶劍,更加省力。不過用得要是地方,否則那些銅人,機關相連,稍一不對,上下四外的各種埋伏,不在銅人以內的,也一齊發動,任你天大本事也難防禦。最緊急時,至多只有尺許空隙,除非來人精於縮骨鎖身之法,還要心靈眼快,看准地方才能通行。一個不巧,那銅人即便被斬成數段,總弦未破,照樣向人猛攻,不會停止。最厲害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變化無窮,相生相應。這等厲害險惡,如何不許人帶刀劍呢?我還在想,黑兄手無寸鐵,打算借他兩樣兵器呢?」

  黑摩勒笑說:「黃兄比我年長,如何這樣稱呼?既蒙不棄,請改過如何?」

  黃生笑答:「老弟看我得起,愚兄遵命。這把刀形式奇特,請借一觀如何?」

  黑摩勒忙令鐵牛解下。黃生到底內行,一看那刀暗無光華,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又窄又長,拿在手內一試,可剛可柔,鋒利異常,以前雖未見過,知非常物,笑問:「此刀何名?愚兄見聞不多,還望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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