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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鐵牛坐處在一大樹之下,左面山坡來路,右面是廟,身後不遠是片臨溪的崖壁,高達十餘丈,上下削立,有人往來,必須由面前經過。聞言驚奇,回頭一看,身後相隔三四尺,臨崖危石之上果然立著一人,注視自己,微笑不語。鐵牛見那人中等身材,一副五嶽朝天的怪相,前額凸出,雙目深陷,眼珠作金黃色,隱有光芒,四邊滿布紅絲,臉色通紅,似有醉意。一想地勢奇險,憑自己的耳目,來人到了身後竟未警覺,如存敵意,決非好惹,先頗驚疑;略一定神,看出對方面帶笑容,似無惡意,猛觸靈機,起身拱手道:「大叔請坐,同吃如何?」

  商大叔笑道:「你這娃兒,果然有點意思。你今日初來,我是主人,如何擾你?」

  鐵牛一邊讓座,笑答:「酒菜已殘,不成敬意。大叔不要客氣。」

  商大叔便與鐵牛同坐。

  跟著中年婦人送來杯筷,又捧來一隻烤雞、一大壺酒,笑道:「你在家吃不是一樣?偏要出來多事,多年鄉鄰,何苦來呢?」

  大叔把黃眼珠一翻道:「這娃兒膽大得好玩,我喜歡這樣人,又討厭這樣人,想和他談幾句,免他吃人苦頭。你不要管。」

  鐵牛雖不知對方用意善惡,估計來意已被看破,偷覷坡上吃茶人已全走去,心中發慌,表面仍作未聞,轉面笑道:「大嬸請坐。我和大哥同坐奉陪可好?」

  說罷正要立起,被商大叔伸手按住肩頭,不令起立,笑說:「無須,她不會吃酒。」

  少婦也朝鐵牛看了一眼,說了句「謝你好意」,轉身走去。鐵牛覺著商大叔的手按在肩上,鋼鐵也似,具有極大力量,休想強抗分毫,越發心驚,只得假裝勸飲,把酒斟上。商大叔笑問:「你一個人來的麼,別處可曾去過?」

  奚恒搶口答道:「方才他由嶺上下來,便為找那同伴,腹中饑渴,看見大叔酒招,來此求飲。我和他一見投緣,結為兄弟,準備酒後再打主意,大叔就走來了。四弟曾往嶺上去過,他還睡在洞中未醒。四弟剛回,他就尋來,何曾到別處去過?」

  大叔把眼一瞪道:「你只要三杯酒下肚,便幫人家出力,可知事情有多麻煩麼?」

  隨問鐵牛:「此時心意如何?可知我們是什麼人麼?」

  鐵牛料知行藏被人識破,偏看不出對方來歷,如是對頭,話說太軟,豈不丟人?萬一對方是些隱居山中的異人,所料不對,又恐失禮,本在為難,聞言一呆,正不知如何答法才好,大叔面上已有不快之容,同時瞥見奚恒正對自己在使顏色,忽然醒悟,暗付:對方如是仇敵,休說為首的人,便這姓商的,先就打他不過;細想前後所聞,似無惡意,奚恒更是一見如故,方才奚恒曾說附近還有人家廟字,此言必有用意。這裡情景如此安靜,師父如在此地被困,多少也能看出一點神色,莫要料錯,弄巧成拙。如非敵黨,就此結交,求他幫助,這樣有本領的人能夠出力,豈不是好?念頭一轉,反正是福不是禍,為了師父,死且不懼,有什顧慮?索性明言來意,看他如何?忙起答道:「小侄田鐵牛,隨了師父由此山中經過,因在嶺上洞中避雨,醒來師父不知何往,來此探詢。因是人地生疏,師父還有對頭,上來未敢明言。現知大叔世外高人,必知師父下落,還望指一明路,感謝不盡。」

  商大叔聞言,面色稍轉。鐵牛正在注意對方神色,忽聽奚恒道:「你師父叫什名字?怎不說出?」

  鐵牛把心一橫,答道:「我師父便是黑摩勒。大叔、大哥可曾見他到此?」

  奚恒首先驚道:「你師父便是我父親和井道長所說的神童小俠黑摩勒麼?這就莫怪了。」

  說時,鐵牛瞥見坡下正有兩少年往上走來,看神氣似尋商、奚二人問話,二人卻如未見,剛到面前,內中一人忽然怒道:「你就是那小黑鬼的徒弟麼?乖乖跟我們走,免我動手!」

  鐵牛本在留心戒備,見那二人生得短小精悍,步法輕快,說話之間盛氣淩人,誤以為對方都是一党,又聽出師父必已和人動手,不由大怒。因覺對方人多,方才姓商的一按,已嘗過味道。方想先發制人,回。手緊握紮刀,一手便取鋼鏢鐵彈,打算借著答話,冷不防縱將出去,先刺傷一個,見勢不佳,立往山下逃走。他這裡還未起立,奚恒已起身罵道:「放屁!商大叔在此,你們也敢放肆欺人麼?」

  另一少年是個斜眼,貌最陰狠,聞言毫不動氣,一手攔住同伴,先朝商大叔施了一禮,賠笑說道:

  「大叔莫怪,我們並非不知規矩。只為那小狗黑摩勒欺人太甚,我們與他無仇無怨。今朝我家來了兩個朋友,只吃了一頓早飯,便自起身。後來大雨,遍地皆水,這廝冒雨尋來,我那大哥正在門外望雨,他說那兩人由賊黨手中搶去他的寶劍,落在我家,硬要見面,動起手來。我大哥被他打傷。母親同了我們,與他打到天晴,後來他中誘敵之計,被我們擒住,囚入石牢。正待少時收拾他一頓,方才往看,人已不見,用尖石塊在牆上留下字跡,說是奪他寶劍的人被我們放走,還有一個徒弟,必須往尋,無暇報仇,等將寶劍奪回,定要把我大哥殺死……許多無理的活。

  我們氣他不過,正要分途追趕,剛被母親勸住,忽聽山童回報,說他還有一個徒弟在此飲酒,特來查看,想把他擒回去。這類無知小狗,我們不值難為,只拿他作押頭,好引他師父回來送死。不料三弟性急,未和大叔商量,忘了以前約規,請不要見怪。我們多年近鄰,想必不會偏向外人。如覺我們在此擒人犯了規矩,可命他離開此地。我們去往對崖等他便了。」

  鐵牛見主人目視來人,冷笑不語,似有袒護之意;又聽師父被人擒住,已然脫身,心方一寬。猛一偏頭,瞥見師父忽在大叔所立危崖石後探了探頭,手朝自己一搖,使一眼色,便自退去,越發心喜,膽氣更壯,重又坐下,準備相機而行。隨聽大叔笑道:「你兩弟兄,真不愧是將門之子。自從那年你們來此擾鬧,吃虧回去,你娘請出瞎和尚做調人,立下約規,兩不相犯,由此我們從無一人到你村去。你們這些小鬼,隔不數月仍來此地走動。我們因覺多年近鄰,只不在此生事討厭,便由你去。今日竟敢公然來此擒人,我如出手,必當是以大壓小,偏向外人。你倒說得容易,仿佛人家是個小孩,只一過橋,離開我們所約界限,便可手到擒來,也不想想他師父黑摩勒能有多大年紀,還不是個小孩?如何你們母子全家都制他不住?虧你厚臉,還說用了詭計方始擒到,可是轉眼又被破牢而出,還留下字跡,對你母子警告。

  憑你兩弟兄,就想把人擒回,豈非笑話?乖乖回去最好,遇上他的徒弟,吃虧還小,黑摩勒我雖不曾見過,他那本領為人早有傳聞,萬一被他尋來,伏在近處,在我境內,不好意思動手。你們一離此山,被他撞上,就吃虧更大,哭笑不得了。如不聽我良言,你就試試。今日破例,容你和他徒弟試上一次,以此方圓上下五丈之內。為界。你兩弟兄,只是一對一將他擒去,我決不問。以這半壺酒為度,我如吃完,你們還未將人擒住,趁早快滾,免得叫我噁心。」

  兩少年看出商、奚二人偏向鐵牛,早已急怒交加,但又不敢十分反抗,聞言朝鐵牛看了一眼,見他望著自己呆看,一言不發,也不生氣。覺著對方年比黑摩勒更小,不過十二三歲光景,生得憨頭憨腦,毫不起眼,越發心存輕視,但知主人一向刁猾,恐其另有心機,偏向對頭,同聲說道:「這是你老人家自己說的,不是我們不守規矩。這樣一個小狗,自然一對一。不過你的酒還有多少,要吃多少時候呢?」

  商大叔笑駡道:「無知蠢子,以為我還有什花巧麼?實對你說,我這眼裡的人一望而知,休看他年紀小,便你弟兄兩打一,也休想制他得住。」

  隨問鐵牛:「看你神氣,早想動手,我只看出你腳底頗有功夫,力氣不差,不曾試驗。你自信打他得過麼?」

  鐵牛早聽出對方是位非常人物,本山境內向不容人放肆,乘機說道:「小侄年幼力弱,從師不久,無什本領。本不敢和人動手,但這兩個和畜生一樣。大叔話已出口,我不能丟你的臉。話說回來,他是兩弟兄,一個打敗,另一個必不甘休。我打完一個再打一個,未免吃虧,再說放走一個也氣他不過。好在大叔今日破例,允許外人在此動手,不算小侄犯規。萬一我師父尋來,正好兩下一對一,你老人家不要見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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