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兵書峽 | 上頁 下頁


  江明聞言,當時也自警覺,連應「弟子不敢」。陶、婁諸老也向三人分別告誡了一陣,方令起身。行時,三小弟兄又和祖存周、申林、玄玉、清緣、蒲青、蒲紅諸人殷殷話別,各訂後會。一同送出鼇魚口山洞秘徑,方始分手。

  到了路上,江明想起各位師長訓誡,雖覺眾人所說有理,但想事關重大,固應慎重,仇人姓名住址仍應知道。兵書峽唐家老少蹤跡如此隱秘,聽眾人所說口氣,似乎司空師叔也是近一二年才知底細。又是借那珍貴皮衣的人,分明不是同仇,也與報仇之事有關。如能尋到,既可訪出真情,並還結交幾個異人奇士。我只不輕舉妄動,有什相干!何況行時司空叔也曾說起「既在江湖走動,早晚必有風聞」的話。如向黑、童二人詢問,徒令生疑,一句也問不出。前途不遠便是兵書峽,正好便道訪問。偏與二人同行,如知我去,定必勸阻,途中如想不出抽身之法,只好回到永康見完母姊,設詞再來了。

  三人腳程迅速,兵書峽已相隔不遠。因非必由之路,眼看快由左近繞越過去,正想不起脫身之策,忽聽遠遠虎嘯之聲。童興笑道:「我們這回自一上路,就未吃過一天好的飲食。反正無事,明日趕到白雁峰定來得及,此時有點腹饑,且打點野味來,烤吃一回,換換口味如何?」

  黑摩勒知道童興幼得師門鍾愛,彭氏雙俠因在北天山住過幾年,對於飲食均頗講究;陶師伯山居清苦,老輩中雖有幾位好量,酒食均是主人特為備辦,為數無多,後輩門人全都隨吃山糧素齋,無一陪侍,童興年幼,難免口饞,便自己走了這遠的路,也覺有些饑渴,申林所備乾糧又均粗板,聞言也不由動了食欲,笑道:「興弟你口饞麼?這個容易,聽那虎嘯就在隔山,你二人等在這裡,我去打一個來。如有口福,就便捉他幾隻山雞來烤,還更妙呢。」

  童興笑道:「要去都去,以黑哥哥的本領,殺一虎固是容易,到底同去熱鬧,借此活動手腳也是好的。」

  說時又聽兩聲虎嘯。黑摩勒方說:「虎還不止一個,同去也可,最好分成三面,免被逃走。吃還小事,方才來路山凹中,還有兩處茅篷和幾家山民,離此不過一二十裡。這類猛獸,留在山中,必為人害。就便除去,免得樵采的人遇上受傷。」

  江明一聽黑摩勒應允,早料童興必主同行,心中暗喜,表面卻作聽便,一言不發。及聽黑摩勒主張分路搜索,更對心思,正想故意說上兩句反話。黑摩勒話未說完,忽然想起當地離兵書峽近,以及上次追殺大虎,與兩小兄妹爭鬥之事,心中一動。暗查江明神色自如,似覺童興口饞,微笑不語。自己又是天生說到必做的性情,不願臨場反口,暗忖:明弟素敬師長,哪怕私底下,也從無違背師命之事,以前還向眾人打聽仇敵姓名下落,自從司空叔與各位師長告誡之後,這次途中便未再提前事。此人天性至厚,又極沉穩機智,如非謹守師言,便是以退為進,待機而動。司空叔為人向無虛言,行時說他早晚得知仇人虛實,只是不可輕舉妄動,此言必有深意。似他這樣血性男子,已然聽出一點口風,縱不敢違背師命,又知利害,中止前念,也必先要查訪出仇人姓名來歷才罷,決不會就此不再聞問。好在兵書峽在東北面,虎嘯來自西南山後,兩地相反,何不就此試他一下?如真不肯死心,也好看事行事,做一準備,免其輕蹈危機。

  同時又想起司空曉星兩次談起,以後再過兵書峽,不妨繞道一探,暗中留意,那兩山童是否一兄一妹:如其所料不差,速回送信。那日為往北山去尋查洪,臨時沒有去成,卻在祝三叔所居崖洞山腹之內,得到一口前古奇珍靈辰劍。回船不久,便聽柴師叔(即化名蔡一娘,在山口外賣餛飩之湘江女俠柴素秋,事詳《雲海爭奇記》)說,明弟已向丐仙呂師伯痛哭陳情,並由呂師伯引其同尋昔年代借皮衣的一位老前輩去了。正覺明弟此舉大已心急,呂師伯怎也答應,與在方岩初遇時所說前後不符?心正奇怪。天明前,明弟、童興忽然同來江船聚會。問其何往,明弟答說因恐乃姊江小妹擔心,乘暇回家送信,告以北山之行。這面來了好些強有力的老前輩相助,決不妨事。隨被母親姊姊留住,夜飯後便強令安歇,睡到半夜,乃姊才令起身趕來。方疑所說不實,正待暗中盤問童興,柴師叔忽使眼色,喚向一旁說:「呂師伯已回,與江明不是一路。昨日並未同往尋人,更未與之交談。先前所說,乃呂師伯義女小龍女呂不棄把話聽左,此時要帶阿婷去往花村後山埋伏,斷老花婆的逃路。詳情事完再和你說,不可再向江明探詢,致生疑心。」

  跟著司空叔也背人說:「那兵書峽兩小兄妹來歷已知,忘對你說。日後再遇,務要盡力相助,此我故人子女。」

  以致無暇與柴師叔交談,未得請問。照說呂不棄有名俠女,人又那麼美秀靈慧,斷無聽錯之理;最奇是她千里遠來,專為北山赴會,行時卻不知其何往,以後也未再見。還有初到視三叔洞中,曾見榻上臥一白衣少年,受傷似乎不輕,看去十分面熟。正待請問,葛師忽然出現,就此岔開。少年不久被諸老救走,也未再見。由此一天忙一天,又加得了一口好寶劍,終日盤算,便把此人忽略過去。到了黃山,雖然想向祖存周詢問,偏又終日用功,向師請益,無暇與人閒談。這兩三件事,全都明知可疑,不曾留意查考。司空叔說我天分雖高,無如年輕好勝,往往心粗氣浮,實是不假。

  想到這裡,猛觸靈機,有些醒悟,決計放寬江明一步,相機而行。如守師長之誡,或是只想先探仇敵姓名住址,以為異日之計,便由他去。如仍膽大輕身,往犯奇險,索性稟明葛師,強其同去,再不由此日常守在一起,行止與共,豁出耽誤幾年,好歹將他管住,不令犯那奇險,以盡朋友之義,保全這個少年孝義英俠。主意打定,故意笑道:「適聽虎嘯至少大小三個,明弟興弟,可分東西兩面,分路抄去;我由中路,越山而過。三人分頭合圍,一同除去,免得留來害人。」

  江明見他話未說完,中間停頓,也自生疑,故意說道:「虎雖害人猛獸,但是此地離兵書峽近,黑哥哥上次為了殺虎,與人爭鬥;那兩山童曾說虎是他家養,並不傷人,想是以前逃走之虎;洞中老人又與司空叔相識。自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明日便到白雁峰,好吃的酒食有的是。我們吃些山糧,權且充饑,到了外面村鎮,再換口味飽餐解饞如何?」

  黑摩勒先也當他做作,假說:「無妨。虎終害人之物,它身上又未寫出家養的字,不再追往兵書峽有什相干?如有那兩山童一路,或是在旁,便不動手,司空叔還命我留神查看他二人是否兄妹呢。」

  童興年幼喜事,也在一旁力說。江明方始笑說:「隨便你們。」

  三人議定,便即分路趕去。

  黑摩勒不知江明聲東擊西,故意走往嶺西與兵書峽相反的一面,漸把方才疑念去掉。到了山頂,回顧下面,江明已將兵刃暗器取出,遠遠繞著山腳往前抄去,人影掩映崖石林樹之間,虎嘯之聲時斷時續,也正偏向西面。看那聚精會神繞山飛馳情景,不似有什別的心意,忙把腳步加快,翻山而過。到地一看,那一面正是山陰,到處危峰怪石,草樹茂密,陰森森的,形勢比來路險惡得多。遙望西山腳坡野間,草木有些騷動,好似山風剛過,略一起伏,也就靜止。

  虎嘯之聲已止,立處正當橫嶺之中,兩頭相隔,都有好幾裡遠近,自覺打錯了主意。如等江、童二人來此會合,還要等上些時。方才明聽那虎有好幾隻,就在山後一帶奔馳吼嘯。這類猛獸,行動之間照例有風,沿途草樹均要騷動,極易查看,如何靜蕩蕩的,不見一點影跡?下時曾見西山腳草樹起伏,也許剛往山陽一面繞去。虎數不止一兩隻,憑江明的本領,遇上固是無妨,要想全數除去,定必艱難。

  正要往西追去,忽聽東面又是一聲虎嘯,正是童興來路,忙即趕去。走不多遠,便聽吼聲慘厲,震撼林野,仿佛那虎被人擒按地上,正受毒打掙命。暗忖:「小弟兄三人,只童興本領較弱,年紀也小兩歲。憑他本領,打虎容易,如用空手將虎抓緊,按在地上毒打,就他那點身量,也辦不到,莫非另外還有打虎的人不成?」

  心念一動,急於查看底細,竟將尋找江明的念頭拋下,朝那虎吼來處,飛上急馳。剛聽出虎吼是在前側面危崖松林之中,忽又聞得一聲慘嗥,由此便沒了聲息。聽出那虎身量不小,已被人用重手法活活打死,斷定不是童興所為,越想查看那人是誰。

  正往前急馳間,眼看離林不過十來丈遠近,猛瞥見林內有一小人影子一閃,甚是眼熟,還未看真,人影已不再現。遙聞松林深處有人厲聲喝道:「小野種,你往哪裡去了?那兩個小狗男女,可曾尋到蹤跡?這虎已被我空手打死,還不快尋松枝,少時一同烤吃!想挨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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