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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本心更不願入這邪教。雖然教中虛實早經五賊愉偷洩露,不過多此一層儀式,看上多半夜恐怖景象,一樣是逃,危險差不了多少,五賊背後泄機先就犯法,此時逃走,可以用作挾制,要少許多阻礙,一經正式人教,再逃便算邪教中的公仇,死而後已,除非邪教全數被人消滅,哪怕只有一個漏網,也必不能安生。並且行禮以前,入教的越是婦女越要考驗她的膽量,必須在那比地獄還要可怕的神壇下面,用各種慘刑殺害那由外面擒來的無辜男女,做得越殘忍越好。身是首領之妻,更應格外賣力。自己休說無緣無故殺害好人,便女賊李金蓮每用慘刑生吃人腦的兇殘之狀,聽了俱都噁心,如何看得下去?到時一個手軟心跳,雖有男賊愛護,事前向眾說明,這次只是人門,等將來膽力練大再傳神經,不致受害,多少也必吃虧受氣,越想心越寒,逃走之念也越切,正打不起主意。

  後寨一面共有五所華屋,為首五賊各居一處,每人均有一片園林,各具形勝,經過大量人工佈置,花木繁多,風景甚好。小翠蓄意逃走已非一日,因恐行那人教典禮,前兩日無計可施,打算裝病,故意做此像是嘔吐酸軟神氣。五賊當她懷孕,自然驚喜交集,本來守在旁邊不肯離開,這日恰巧前寨有事會議,照例小翠也須前往,五賊見她有病,再三勸阻,不令同去。

  小翠知群賊這一會至少多半日才完,又由黃昏前開始,連夜中飲宴,五賊飲到後半夜才回,雖覺是個逃走機會,但是身旁服侍的人有好幾個,均是賊党心腹,多半會點武功,實在無法,便去園中散心。心正煩悶,忽然瞥見在籬外面有一賊党向她跪拜,定睛一看,正是前救那賊強龍,知他乃三、四兩賊最寵愛的徒弟,前月調來本山,專管後寨之事,權力甚大,回憶前情和平日所聞,心中一動,賊黨本無男女界限,只不奉命不許走進。剛把手微招,那賊好似喜出望外,趕將進來,因聽小翠口氣吞吐,欲言又止,竟不等開口,先將隨行服侍的二女賊揮手喊開。

  那些服侍為首群賊的,都是山外擄來的少年男女,由九死一生中經過多次考驗才得保住性命,法令嚴酷,犯決不容,教中鬼頭鬼腦的花樣既多,尊卑之分更嚴,休說像強龍這樣,只低一級的頭領,便是下五級的徒黨,也都畏若虎狼,絲毫不敢違背,何況又是專門管理她們的後寨總管,當時諾諾連聲,本就必退。小翠見狀,又隨口說了一聲:「我真討厭她們,老跟在人身旁。我又不會逃走,真個奇怪。」

  強龍只顧討好,重又下令:「所有人等均須遠避,不奉夫人之命,誰也不許近前一步。如敢暗中窺聽,莫怪我狠。」

  嚇得連在附近種花的兩個人都亡命一般,戰兢兢退往屋內。

  小翠見強龍執禮甚恭,便問道:「強頭領,你記得上次的事麼?」

  強龍顫聲答道:「恩主對我深恩大德,死也不會忘記。我知恩主也決不會害我受罰,特來求見。實不相瞞,總寨神堂根本重地,小主和諸位寨主看得最是重要,不是真正可靠的心腹,雖然不會派到這樣神差,但是這種神差再難當也沒有,奉命的人十九都要嚇上一跳。因有教主嚴命,洞外守望的人假裝耕種,須裝得和土人一樣,休說平日風吹雨打太陽曬,不是我們享受慣了的人所能忍受,單那和土人吃得差不多的粗板飲食,先就無法下嚥。每隔三日才可輪流回到洞中,在我們聚會的那幾間山腹石洞裡面盡情享受一次,因是內外之隔天地懸殊,反更成了苦痛。如其貪嘴,暗中弄點好吃的藏在自己屋裡,外用家人守望,本無人知,偏是不許,一被上面查知,這一頓鐵絲鞭至少兩次死去活來,誰禁得住?同輩之間,哪怕都是不能忍苦耐勞,發現別人有什私弊,照樣當時舉發,否則他也遭殃,這是洞外留守的苦處,不止一樁,別的不去說它。

  「再說洞內當神差的,更是兇險。為了神堂裡面這些年來殺人太多,它那陳設佈置又極殘忍恐怖,小主和為首四位頭領心性莫測,更無絲毫情面,不論多麼心愛的徒弟,說殺就殺,只要是首領,全可任性而行,不許人開口。他們天性殘忍,以殺人為樂,久未殺人便不高興。

  「每位首領都娶過幾次妻子。除三、四兩位寨主而外,單小主一人以前便娶過四位夫人,都是新婚不幾天便自生厭,至多三四月,不是稍不如意自行殺害,便是這位夫人無意中犯了教規,或是見不慣那殘忍行為,多了兩句口,被別位寨主和教徒舉發,死得更慘。另外四位寨主,只管三妻四妾多得無數,幸而並不看重,多半分居各地,作為她們富翁所置外室,幾時想到高興才去,或是就便寄宿,作為掩藏之所。休說總寨不會帶進,連各地分寨也極少走動,多半連丈夫做什行業均不知道,連買帶搶來的美貌婦女雖多,隨便殺死的卻沒幾個,各地分寨又有外面搶來專供他們作樂的美貌婦女,一年見不到兩次反覺新鮮,所以五位首領,成雙的只得兩對,連大寨主後日正壽,都無一個夫人出來受禮。小主卻是不然,滿口講的是情愛專一,一夫一妻,偏又喜新厭;日,只一有了新人,便將舊人害死,否則日久也必生厭,像夫人這樣日子越久恩愛越深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教中首領所做的事向不許問,更不許人背後談論,本來我不敢說,只為人心難料,恩主後日便要入教,上次之事,我和恩主利害相等,無論是誰稍一洩露,定遭慘殺無疑,又知恩主天性仁厚,決看不慣那等殘忍情景,早想乘機囑咐,未得其便。

  「還有方才我未說完,總寨外面守望的人雖苦,只要能夠忍耐還無危險,像我這樣奉命掌管神壇的人,非但終日不見天光,因為教中禁忌太多,許多出乎情理之外,不相干的小節,常認為是犯了神怒,罪大惡極,非殺不可。我們在內,儘管日夜提心吊膽,一個不巧照樣受到慘殺,所以是當神差的人,無一個不是表面上受寵若驚,暗中談虎變色,心膽皆寒。我聽說新近調來此地,全是恩主代說好話,可有此事麼?」

  五賊原恐強龍是三、四兩惡的心腹,留在洞中萬一泄機,或是小翠言動不僅又被聽去,本想另用陰謀殺以滅口,因小翠再三力阻,不願違背,離山時節索性將強龍暗中喊出再三警告,並代小翠買好示惠,將其再升一級調走。

  強龍把那神壇當作地獄一樣,巴不得能夠離去,對於小翠感恩切骨,同時想起當初為報親仇尋師習武,誤入歧途上了賊船,欲退不能。後見五惡賊越鬧越凶,慘無人性,日前又聞武當、中條諸俠有下山之信,越發憂慮。身居虎口之中,五惡賊喜怒無常,稍不順眼便有性命之憂。另一面女賊李金蓮又看中他年輕力壯,想要勾引,深知女賊天性淫凶,長此不從,早晚必遭毒手,如被三賊看破,素來懼內,不敢奈何悍妻,必拿自己慘殺洩恨。又聽說小翠後日半夜提前入教,就是多麼忠厚的人,和群賊相處日久也必染上兇殘習氣,就許顧慮以前的事,夫妻合謀殺他滅口。這幾件事,無一件不使他膽寒心跳,難得旁邊無人,意欲試探口氣,再作打算。

  小翠聰明,聞言立時將計就計,非但說有此事,並說自己為他曾向五賊力勸多次才得保全。強龍本來深知為首諸賊凶毒,自然相信,初意只想勸告小翠。」

  使其設法規避,並告以應付之法,以為對方新婚情厚,又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少婦,並無勸她逃走之意。及至談不幾句,小翠看出有機可乘,曉以利害,一面示意要挾探聽口氣,先當強龍乃是親信賊党,雖感救命之恩,又因背後所說先犯教中大禁,決不敢於洩露,照著教中規矩,只一口呼恩主,死活均可聽命,以前曾立重誓,至多事情辦不到,當無他慮。本來此行兇險已極,就被拒絕也是難怪,萬分焦急之中,覺著此是一線生機,打算試他一試,並未十分指望。

  誰知機緣湊巧,強龍平日已悔失足,仗著機警小心,又被三、四兩賊看重,得到歡心成了心腹,心卻又怕又悔,及被第五賊無故淩辱,幾遭慘殺,心更懷恨。因是早來當地三月,深知地理。後寨又是歸他掌管,聽出小翠竟是假意從賊,想要逃走,求他相助,當時大喜答應,並代設計。先恐小翠婦女力弱,山路險峻,逃不出去,自己如與同逃,又恐事情敗露,非被迫上不可。後聽小翠竟會武功,只要無人追趕便可逃走,一面作為跳崖自殺,照所說走法,如將裝束改變,必能逃走無疑。

  匆匆議定,天已快到黃昏,強龍便請小翠回房把飯吃飽,對於下人,只管令其避開,決不敢強,無須顧忌。獨自假裝步月來到後園,自己必來接應。先往左近崖洞之中換取裝束,連防身兵器都無須帶,一切均可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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