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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病記


  【濕溫化火重症】

  古人治病用藥或涼或熱,或補或攻,絕無絲毫成見。一以病為對象,病之環境異,藥亦應之而異。盡有昨日進熱藥,今日易進涼藥者;亦有晨投攻藥而夕易投補藥者。觀仲景《傷寒論》,昨進桂枝湯,今進白虎湯者有之;晨進承氣湯。夕與四逆湯者有之。不象今人死守一方,不敢稍有變易,恐人之議其後也,此其故,半由於醫藥之退化,半由於風俗之澆薄,不負責之旁人,好為不相干之議論,「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信口雌黃,議藥不議證,足令名醫短氣,賢者袖手,此種事在富貴之家為尤甚。餘近治一極重之濕溫證,病情變幻,雖幸焦頭爛額,經餘一手治癒。患者何蓮根,一尋常百姓家子弟,設此人為富家之子,斯人斯疾。必死無疑。何氏年20歲,住南市高昌廟炮石後街司慶裡王宅12號門牌,為一工人子,病者亦在船廠為工人。王家宅小學校曾君之子,春初病溫,中西醫俱束手,經餘治癒,由此相知,時時為餘紹介患病之人,盛情可感。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曾君介紹蓮根來診室求治。

  餘見其脈澀,唇焦,目黃,苔厚尖紅,知病來不善,謂之曰「此濕溫症也,勢將化火。」

  為之立案曰:「濕遏熱伏,身熱胸悶,頭痛,肢痛,唇焦,目黃,舌苔厚膩,尖邊紅,有汗濟頸而還,脈澀。與清熱化濕。」

  桑葉三錢川浙貝各三錢連翹三錢鮮竹葉三錢全瓜蔞四錢(打)黃連四分宋半夏二錢地枯萎四錢黃芩錢半加枇杷葉(去毛,包)四錢鮮蘆根(去節)一尺此藥服下,唇焦雖減,陡變譫語,不眠,倘在富貴之家,眼見服藥病增,定然歸咎醫者藥誤,即不歸咎,亦必謂病重藥輕,有誤病機,勢必改弦易轍,親友紛紛薦醫,中西並進,雜藥亂投,西法之打針冰帽,無不應有盡有矣。乃何姓以尋常百姓,實無閒錢,仍來相請。

  餘診之脈澀如故,病邪深伏欲出不得也,危險之極,為之立案定方,此三月二十七日也,案曰:「濕遏熱伏,投清熱化濕,唇焦雖減,譫語不眠,胸悶如故,身熱不揚,脈澀。

  伏邪欲出不得出,危險之至,防厥。」

  宋半夏三錢鮮竹葉三錢焦枳殼一錢鮮菖蒲三錢連翹三錢焦山梔三錢廣郁金四錢川浙貝各三錢淡豆豉三錢幹荷梗三錢梗通草八分白蔻仁八分(打,後下)此方煎服後,病勢又大變,竟然神昏不語,右脈竟隱伏不見,愈治癒重,病象如上,即非富貴之家,照理亦必另訪賢哲,用何姓以信曾君者信余,以為曾君所薦,決無錯誤。三月二十八日,仍來延餘。余百計籌思,此證舍開泄外,別無治法,乃為之立案曰:「熱邪逆傳心包,先由譫語,後竟神昏,脈澀,右脈伏,急與開泄,以期挽回于萬一。」

  至寶丹(化服)一粒紫雪丹(調服)一錢半鮮菖蒲四錢廣郁金五錢二味煎服。此藥服下,開口能自言語,惟煩熱,語不休,脈已易澀為弦,余即于原方去至寶丹,紫雪丹則減為一錢,另加鉤藤勾三錢,鮮竹葉四錢。

  三月二十九日,又來相延,至則病者已發狂欲起,三四人不能制,目直視不識人,餘曰「病者發狂如是,邪熱欲出也。」乃以壯漢三四人制之,病者既受病邪之煎熬而成狂,已覺萬分困苦,今於抵抗病邪之外,又須抵抗三四壯漢之強制,倍增痛苦,大非所宜,其母曰:「三四人猶不能制,倘一離去,彼即離床出走矣。」餘曰:「餘自有妙藥制之。」乃令購犀角尖、羚羊角尖各一錢,磨粉調服。而其家清寒,此兩藥價奇昂,二錢藥粉須五六十元法幣,財力不能勝任,懇余易低價之藥,餘於是大為躊躇,即使犀羚並進,有無把握尚成問題,今既如此,只好盡我之力以圖維,是否有效,不敢必也。

  乃立案曰:「熱邪逆傳心包,發狂,脈弦,不識人,急與清營,以期萬一之挽救。」

  鮮生地一兩蓮子芯八分左牡蠣一兩(先煎)蒼龍齒一兩(先煎)川連八分鉤藤勾四錢珍珠母一兩(先煎)紫雪丹二錢(調服)此方服後,狂勢較減,乃去紫雪丹,令再服一劑。

  三月三十一日,延診。狂已盡止,惟舌黑唇焦,脈見浮洪。余曰「陰液傷矣。」立案曰:熱邪透而未清,陰液大傷,舌黑唇焦,脈浮洪,急與救陰。

  鮮生地一兩天麥冬各五錢珍珠母一兩(先煎)鮮竹葉五錢北沙參八錢蒼龍齒一兩(先煎)鮮梨汁(沖)一枚黃芩三錢生白芍三錢鉤藤勾三錢炙鱉甲八錢四月二日,複診。見舌苔糙膩,唇焦,猶時欲起作狂,案曰:「投救陰,陰液猶未盡複,舌苔糙膩,唇猶焦,時欲發狂,脈微弦,仍主前法。」

  知母五錢鮮生地二兩青龍齒一兩(先煎)黃芩三錢生白芍三兩石決明一兩(先煎)川連一兩(先煎)炙鱉甲一兩(先煎)珠珍母一兩(先煎)生山梔三錢左牡蠣二兩(先煎)天麥冬各五錢鮮竹葉五錢蓮子芯一錢赤茯苓五錢連服兩劑。【大膽之極!方中黃連極切,分量亦重。】,四月四日,複診。案曰「病去陰液大虧,二溲皆少,舌苔黑,脈弱,法與救陰。」

  北沙參四錢生白芍三錢黃芩錢半小生地六錢赤茯苓四錢竹二青三錢玄參四錢全瓜蔞(打)五錢絲瓜絡四錢知母四錢天麥冬各三錢蓮子芯八分鮮蘆根一尺(去節)生谷芽四錢豬苓三錢此藥服後,大便暢行,口猶渴。身猶熱,乃于原方去瓜蔞、竹二青、絲瓜絡,加玉竹三錢、連翹三錢、綠豆衣四錢、杭菊花三錢,連服三劑。【此病生機在大便暢行也】四月九日,複診。案曰:「病後陰液未複,二溲皆少,脈弱,法與養陰。」

  大生地八錢玉竹三錢天麥冬各三錢生白芍三錢白茯苓四錢生谷芽四錢天花粉三錢炙龜板五錢生首烏四錢加鮮蔗汁沖一小盅五服後,日民不甚安,口渴已減,大便未行,頭時痛,乃去玉竹加宋半夏、秫米、滁菊、枸杞、生甘草等善後而瘥。

  此症治癒,餘不敢居功,乃病家信任之效也。設何蓮根為富家之子,則不死於病必死於中西之雜治,富家之子病,病而亦延餘治,其病即輕於何蓮根,亦必無如此之成績,何以故?以決不會有何蓮根家信任之專也,余嘗治富家子病多矣,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竭盡心力,幸得轉機,乃富家以轉機之太快,反生疑問者有之;轉機之後,或有小變,電話頻問,雖力告以無妨,仍掉頭而他去者有之。餘於何蓮根證不敢居功者,竟蓋在此。【綜觀此證,前後共服藥十六劑,士諤非深入孟英之堂奧者,決無如此大刀闊斧之手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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