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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立憲四十年普天同慶 大會廿三國決議弭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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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詠棠女士去後,友琴陪我到錦文社招待所。閒談了一會,我向女士端詳數四,忽地想著一事,問道:「我有一個問題要請教你,只是先要求你恕我無禮,我才敢說。」友琴道:「有說儘管說,為甚這樣藏頭露尾,閃閃爍爍,怪悶人的!」我道:「說了恐你惱,所以先同你商量。」友琴道:「奇怪極了,你話沒有說出,怎麼就會知道我要惱?我惱不惱,連自己也沒有知道,你怎麼倒先知道了?既然知道我要惱,就不應得再說了,還商些什麼?」 我道:「責備的很是,我直直爽爽地說是了。我與君,不是四十年沒有見面了麼?」友琴道:「不錯,四十年不見面了。」我道:「君當時只有二十多歲的人,隔上四十年,不是已經六十多歲了麼?」友琴道:「不錯,我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道:「這樣,我便有個疑團解釋不出。你是六十多歲的人,怎麼容貌依然如舊,一點子沒有老態,瞧著仍是二十多歲的人?請問,你有甚駐顏丹、卻老術、延年方,可否告訴告訴我?」 友琴道:「就是這幾句話麼?」我道:「是的。」友琴道:「這也不算什麼,也值得裝腔作勢,商量不商量,遠彎兜轉的,說上一大堆子沒相關的話?」我道:「我恐你惱。你既然不惱,請你就告訴我了罷。」 友琴道:「這有什麼難懂處!從前有句老話,叫做『有三歲的老翁,百歲的孩子』。凡是一個人,心裡頭存了個老主見,不論什麼事,動不動倚老賣老,那怕你三歲,也早老了。倘是心裡頭謙然不自足,常常地情願學上去,不論什麼事,自己總沒成有見,總管的擇善而從,便就一百歲,也是個少年。有動乎中,必發乎外。肚裡頭不老,外面怎麼會老呢?」 我聽了,不甚相信。友琴道:「你不信麼?」我道:「不敢不信,也不敢深信。你的話,正如孟子所謂『是或一道也』罷了。」友琴道:「你不信,我就給一個憑據與你。」我道:「很好,你拿了憑據出來,就不由我不深信了。」友琴不響,站起身走向外邊去了。我道:「你這會子,到那裡去?」友琴一邊走,一邊答道:「我就去拿憑據給你。」我心下很是納罕,暗想:「他到那裡去拿憑據,拿甚憑據來給我,我且瞧著。」 一霎時,友琴已返身進來。我這時候,眼巴巴先要瞧他的憑據。問他:「憑據拿著了沒有?」友琴道:「拿在這裡了。」說著,便將憑據向臺上一擲。我一瞧,不覺又是個悶葫蘆。 看官,你道他拿出來的什麼東西?那裡是憑據不憑據,原來卻是一面小小的菱花鏡子!我當時,可真糊塗了。問他:「這鏡子是什麼?敢是你拿錯了麼?」友琴道:「如何會拿錯,這面鏡子,就是憑據!」我道:「我真被你越弄越糊塗了。一面好好的鏡子,如何說他是憑據?」友琴道:「你拿著瞧一瞧,就明白了。」 我聽了他的話,果然拿來細細瞧看過。見是白銅鑲邊、磋光玻璃的一面手鏡,並沒半點兒塵埃,也沒半個兒字跡。翻翻覆覆,看了個詳細,竟看不出為甚算他是憑據的緣故,遂道:「我瞧,是個鏡子。」友琴道:「我怕不曉得他是鏡子麼?只是鏡子就是憑據,憑據就在鏡子裡頭。瞧了鏡子,就可以曉得憑據。正不必在鏡子的外頭,別尋什麼憑據。並且,不光是這面鏡子是憑據,隨便那一面鏡子,都可以作憑據的。」 我道:「我這會子,正如《翠屏山》劇裡潘老丈所謂『你不說,我還有點明白。一說,愈加糊塗了』。怎麼憑據就在鏡子裡頭?」友琴道:「照著鏡子,不是自己瞧得見自己的麼?」我道:「不錯,果然瞧見自己的。」友琴道:「你瞧自己老麼?」我道:「我是依然故我。」友琴道:「卻又來,你從前不是三十多歲的人麼?隔了四十年,不是七十多歲了麼?卻是依然如故。你要問我不老,還應先問你自己呢!這不是老大憑據,是什麼?」我被他一說,自己仔細一想,果然懂不出這理由。 忽見茶房進來,報說:「有客來拜!」我問:「是那個?」茶房道:「有名片在此。」接來一瞧,見寫著「蘇漢民」三字。我向友琴道:「你何妨一同出去談談。」友琴道:「我還有事呢,再會罷。」於是,我一個人出去,同漢民談了會子。漢民是醫學大家,談的話,都是專門學問。我聽了,不大懂。漢民去後,我也就歇息了。 我自蒙詠棠女士留在錦文社招待所後,日子過得非常快活。那新中國的大人物,倒也都來訪我。又兼友琴女士每天必來閒談,所以,我竟住得日子都忘記了。 這日,友琴走來,向我道:「今天外面熱鬧得很,可要出去逛逛?」我道:「敢是有勝會麼?」友琴道:「是極大的勝會。」我問:「是什麼勝會?我可不知道。」友琴道:「你怎麼連今朝日子都會忘記了?今朝,是中國立憲四十年大祝典的第一日。外邊熱鬧得什麼相似,你還一個兒躲在那裡說不知道呢!這是通國皆知的事,獨有你一個子說不知道。你想,你這個人背晦不背晦?」 忽然,走進一個人來,道:「你說人家背晦,你也不見得時髦呢!」回頭瞧時,正是詠棠。友琴道:「詠棠妹,你說點子什麼?」詠棠道:「我國現在有一樁天大的喜事,你知道麼?」友琴道:「立憲四十年大祝典。」詠棠不等他說完,早截住道:「大祝典,果然是盛舉,只是只關係著我中國一國。這樁大喜事,是全世界通有關係的。」友琴道:「我倒沒有清楚。」詠棠道:「可知,你也是個背晦人呢!現在,全世界二十多國會議設立弭兵會,並萬國裁判衙門,都已議決了。那弭兵會會所、合萬國裁判衙門,都設在我們國裡,並且,弭兵會會長,就舉了我國大皇帝。你想,不是天大的喜事麼?」友琴道:「確麼?」詠棠道:「怎麼不確,北京才到的無線電報。現在,各報館都在刷印特別傳單了。」 我道:「兵凶戰危,每打一回仗,傷掉幾許人命,喪失幾許財產,那本是最野蠻的事情。能夠弭掉,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以後,各國都好把兵備廢掉。不要說別的,只那海陸軍軍餉、軍械製造費,這兩款省下來,國民也要輕去多少擔負呢!只不知,那一國仁慈的君主發起的?」詠棠道:「原是我國皇上發起此意,特特派專使到各國投遞國書,商議此事。難得各國君主、總統,一概都贊成,簡派專使到北京,會商了一個多月。現已議定,弭兵會設在天津,會所建築費,由各國公攤。弭兵會會員,即以各國的君主、總統充當。自此會設立後,全球萬國,即不得再用兵力相戰鬥。遇有重大交涉事情,兩國均可開明理由,到萬國裁判衙門控訴。倘有違背會章,強行用兵者,即由弭兵會知照在會各國,共出兵力撻伐之。」 友琴道:「萬國裁判衙門的裁判官,那一國人充當呢?這裁判衙門,又設在什麼地方?」詠棠道:「萬國裁判衙門,現在已經各國議決,就設在我國北京。那裁判官,也由各國公舉的,共是正裁判官一員,副裁判官二員,陪審員三十六員。現在,正裁判官舉的,齊巧也是我國人,就是前任外務部尚書、國際學公法學博士夏永昌夏老先生。副裁判官,一個是英國人,一個是美國人。陪審員裡頭,中國人也舉著兩員。」友琴道:「難得我們中國,出了這仁慈的皇帝,發起這從古未有的大善舉,為人類謀幸福,為國家固邦基。我們中國人,走到外邊去,面孔上也增添了無數光彩呢!」 我道:「這次預議此事的,不知共有多少國數?」詠棠道:「我們大清國是發起的第一國。此外,如英吉利、俄羅斯、德意志、美利堅、法蘭西、意大利、葡萄牙、比利士、西班牙、瑞典、丹麥、土耳其、墨西哥、秘魯、奧國、智利、荷蘭、日斯班雅、暹羅、日本、波斯、非尼蘇意拉,二十二國,沒一國不贊成,沒一國不表同意。連我中國,恰恰是二十三國。」 我道:「這真是盛極了!文明到這般地步,再要進化,恐怕也不能夠了。」友琴道:「那裡說得定,進化兩個字,是沒有止境的。一路進化,一路進化得上。譬如前四十年,我國比了他國,他國是何等文明,我國那一樣及得上人家!誰料才過得四十年,已經跑過人家前頭了。這會子,弭兵會、萬國裁判所兩事,照現在人眼光瞧起來,自然已經好極。作興再過幾年後,還有好的法子想出來,你我如何料得定?」 我道:「將來還有甚法子,可以勝過現在?」友琴道:「現在那裡會曉得!譬如四十年前,你料得到現在的事情麼?假使在四十年前,說到了現在,中國要怎樣的富、怎樣地強、學術怎樣地昌明、實業怎樣地發達,不要說人家聽了不肯相信,就是自己,也要說自己是夢話呢!」 詠棠道:「將來的事情,我倒能夠逆料一二。」友琴道:「你又不是仙人,如何會曉得未來之事?」詠棠道:「聖人說『百世可知』,可見得,未來的事情,並非真是不能逆臆的。」我道:「不必爭了!將來世界上,更有什麼事比弭兵會、萬國裁判所更要文明呢?」 詠棠道:「分久必合。我曉得,世界將來必有混一的一日。六國之並于秦,南北之一于隋,就是樣子。」友琴道:「這可是你的武斷了。現在的時勢,怎麼好與我國古時候戰國、南北朝相比!」詠棠道:「不過地方大小不同罷了,局勢也還相似。」我道:「就使局勢相等,也必不會混合的。」詠棠道:「這是什麼緣故?」我道:「混合必白於戰爭,戰爭必要用著刀兵。現在,既然設立了弭兵會、萬國裁判衙門,交涉重要事件,都由裁判衙門審判。世界上,永永沒有刀兵爭伐的事,請教,怎樣能夠合併?」 詠棠道:「合併,何必盡由征伐!也許像日耳曼聯邦政體是的,由各小邦,聯成一大邦。異日世界各國,或者嫌那國界、種界不便,由各大邦、小國,自願合併成功一個世界國呢!」我道:「你怎麼有這樣的理想?」詠棠道:「這乃是全世界人的公意呢!你看,各宗教所講的天國咧、極樂世界咧,那一個不是大同主意。可知,人家總嫌紛擾的煩瑣了。」友琴道:「不要多講了,快出瞧熱鬧兒罷!」我就跟著他出去。 走至門口,被門限兒一絆,「拍蹋」一交,就此跌醒。見身子依舊睡在榻上,一個女人站在榻前,卻正是好友李友琴君。才知方才的,乃是一場春夢。今年依舊是宣統二年正月初一,國會依舊沒有開。因問女士:「你來了幾時?」女士道:「才來呢!」我遂把夢裡頭事,細細告知了女士。女士笑道:「這是你癡心夢想久了,所以才做這奇夢。」我道:「休說是夢,到那時,真有這景象也未可知。」女士道:「我與你都在青年,瞧下去,自會知道的。」我道:「我把這夢記載出來,以為異日之憑證。」女士就瞧著我,一句句的寫,寫至上燈時候,方才完畢。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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