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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開考優拔窮極怪像 整頓學堂別出心裁(1)


  話說浪裡白條張順把鄭天壽所斟的酒,一口氣喝盡,放下杯子,向眾人道:「李立打電到揭陽嶺,教混江龍李俊率著童威、童猛直到山上去,把金國人陌寬拿住了,紮成個餛飩樣子,送交江州府蔡九知府,請他轉解到金國領事衙門。這是按照條約辦理,諒領事也不能節外生枝的。」李應道:「果是這等辦法麼?我們在這裡,為甚一些聲息都沒有知道?」(我亦雲然。)

  張順道:「李俊接著電報,忙著告知童威、童猛,糾合了許多販私鹽夥家,拿著麻繩棕索,呼喝著上山。誰料奔到山上,只剩一所空屋,卻不見有一個人。你道陌寬這犬羊那裡去了?原來他早得著了消息,自知罪大惡極,證據確鑿,不能抵賴,遂行了那三十六著的上著,走了他媽。李俊於是把房屋、機器等一齊點收了,自己聘了礦師,晝夜開採。現下礦務公司總辦,就叫穆春權管。」湯隆道:「難道外國人就罷了不成?」

  張順道:「外國人也畏強權的。我們越是怕他,他的聲勢越是增漲起來。我們索性不怕,他倒也不過如此,不見得把我們吃掉。此言極是。惜外交諸公不及知之耳此刻雖有金國江州領事幾次照會蔡九知府,要求拿辦混江龍李俊等幾人,並賠償損失費若干兆磅,好在蔡九知府聽了小李廣花榮的稟告,只給他個不睬。那東京的交涉,也由李立、穆弘稟告外務部,說揭陽嶺開礦一事,乃本國之內政,何勞他人過問?至於草合同一事,合資營業,本以正合同為憑,草合同自不能作準,況已逾限,作廢無疑。開夜汗不料我們竟用這霹靂手段去對付他,也就無可奈何,只得垂頭喪氣而去,因此這礦已是爭回自辦了。」為中國吐氣,吾甚祝今日之有李立也!

  樂和道:「李立外號叫催命判官,卻不道能延中國之壽命。」李應道:「爭回了卻是好,也于國民生計界上大有利益。」時遷道:「耶,耶,李員外又在說癡話了。揭陽嶺山礦雖是爭回,卻是山泊的產業了。李立、李俊、穆弘、穆春、童威、童猛,不都是山泊人才麼,幹國民甚事!」哀哉,國民不入于外人手,即入于強盜手,欲求微潤,其可得乎?鄭天壽道:「菜冷了,用快些罷。」於是又勸了一會酒,喝畢散席。時遷臨行,向鄭天壽賒了一隻四錢重的金戒子,鄭天壽知道他當作酬勞費的,只得給了他。諸人陸續散去。

  內中單表聖手書生蕭讓回到下處,問:「箋扇店有甚對聯屏幅等件拿來麼?」伴當回道:「都沒有,只一封雙掛號的信函,是郵政局送來的。主人不在,我就代替簽字蓋印,把信收下。」蕭讓接來一瞧,只見封面上寫道:「要函速送江州呈蕭讓老爺台啟,吳加亮自石碣村發。」背後寫著:「五月初三日。」(點出時令妙極,上應絲客遇騙,下照湖蕩打魚。)

  蕭讓道:「吳學究是進京赴試去的,怎麼就回來?其中定有緣故。」拆開一瞧,開首數句,不過是寒溫套語。後面說「入京時滿擬於考試中弄個出身,不料應試的人物,十分卑鄙齷齪,自問以山泊軍師之尊,而與噲等為伍殊覺不值,是以暫行回裡,別作良圖。我兄如得暇,請來一敘。弟現寓石碣村阮氏,倘賜複音,徑寄彼處可也。即請文祺。弟用頓首。」蕭讓暗想:「軍師招我,必非無因。我何妨就去走遭,乘便瞧瞧湖蕩中打魚風景。好在天氣尚不大熱。」當夜無事。次日一早起身,便乘船向梁山泊石碣村駛來,暫且按下。

  卻說智多星吳用離山回鄉,正碰著一個舊時同案朋友,姓汪名柏台,書生語,又是忘八代語是個極熱心科舉的。當下相見,汪柏台道:「亮兄多時不見,一向得意呀!聽說你在梁山泊處著優館,如何忽地會回來?」吳用道:「特請假回鄉的。柏台兄近況若何?」汪柏台道:「弟是不要說起!很興旺很興旺,一個門館,學生們小試工夫,練得十分輕圓流利,不論有情搭無情搭,那釣渡勾挽法,都做得巧妙絕倫,穩穩的吃那入學酒,受那酬勞費;卻被陳東這促狹鬼上書變法,一陣鳥鬧,就把這代替聖賢立言的時文廢掉,呼應第一回林沖、戴宗、魯智深酒樓閒話一段文字,筆力雄厚。近世罕有其匹我的飯碗就被他敲碎了半隻。」(奇語。)

  吳用道:「可惜,可惜!但再有半隻,如何倒可以何留呢?」汪柏台道:「加亮兄,時文雖廢掉,科舉幸尚,不舉行過時文,改了經義、四書義,換了個名兒。起初時候大家覺著生手,很不容易做。有幾位忠厚先生,便怯怯力力照著經解的體裁做去,自以為千是萬是總管不會差的了,那知考了幾課書院,連那二百文的末等獎賞都沒有得著。當時文初廢時,確有此等景象後來被我悟出一個道理:那些閱課卷的,也與我一般的外教,平日只會弄幾句時文,他的眼光與我有什麼上下?我現下棄長用短,死學著素不擅長的經解體制,自然畫虎不成反類狗了。」吳用道:「然則如何做法,方能入彀?」

  汪柏台道:「經義、四書義,不過是時文之變相,確確,非老於此道者,不能發此論我就放出做散行時文的手段,專請氣局,不尚聲調;有時翻著大題文府裡頭對題的文章,改頭換面抄襲抄襲,把出股對股的精警句子,提出來改成了四對句或六對句,湊在裡頭,似覺十分好看。果然連著考取幾次超等的本邑書院,就是價文名大振起來。從我改筆的學生,總算依舊不曾減少,所以說尚留著半隻飯碗兒。」吳用道:「照此說來,吾兄的飯碗,依然如昨,怎麼說敲掉半隻呢!」汪柏台道:「學生的入學酒酬勞費都落了空了,豈不是失掉半隻麼?」吳用點頭。

  汪柏台道:「不料朝廷采從謬論,頒佈什麼紹述熙豐政治書,竟然間停止科舉,開辦學堂,加亮兄,可不難煞我麼?做學生呢,年歲太大了;做教習呢,又不懂什麼;做生意呢,又不會算盤,不識銀錢;應徵兵呢,又是身無縛雞之力。像我這種人,真是豬頭肉三弗精,一無所用。天幸此刻有了機會。加亮兄,諒你也必贊成的。」吳用道:「是什麼機會?」汪柏台道:「朝廷體念我們清寒困苦,特為籌了個大大的出路,舉行考職、考優拔兩般考試。」吳用道:「諒此科舉的尾聲,有甚希望?」

  汪柏台道:「不見得麼?我見新學人員紛紛赴考,有學堂的監督教員,有諮議局新被選的議員,都報名應試,因此教諭的冷衙門,頓然又熱鬧起來,報名費迭漲未已。刻下定了規則,報名費考職每名銀二兩,考拔考優每名四兩;繳考卷費,每場考職六兩,考拔考優十二兩。無論親友,概不折扣。我因考不起優拔,只得勉力報了個考職。」吳用不信道:「諮議局議員,是用複選法選舉的,預備著代議全省的大事,是與官吏平立的,人格何等高貴;監督教員管理全校學務、教員主持教育事宜,人格也不為低,責任也不為小。現在當口,諮議局議員,正應預備籌議地方各要事,舊政何者必宜除,新政何者必宜舉,何事不便於社會,何事有利於國家,討論研究之不暇,那有工夫來幹這無謂的考試。監督教員,則暑假將近,亦應籌畫教育之進步,圖謀學校之擴充,也不見得有這閒工夫,幹此沒要緊事務。」

  汪柏台道:「信不信由你。現在城裡有好幾個文會,都是新議員合學堂裡的監督教員設立的,每逢三、六、九會課經義、史論、時務策,二、五、六會課自習小楷。再有優拔研究會,也是此班人設立的。」吳用道:「竟這般起勁麼?」口裡說著,心裡暗想:「新學界人物,都是極開通極有見識的,諒必不致有甚差誤。設此中真有希望,我就何妨假此進身,以得展布我強盜政策。」心裡雖這般想,口裡卻含糊道:「那麼,吾兄就此可以平步青雲了,恭喜恭喜。」的是吳用口氣別了汪柏台,徑進城到鄆城縣學署來報名。此時鄆城教諭卜成仁卜老師見了吳用的名,問道:「往日歲科考時,連有好幾科不來應試,叫門鬥飭傳,又說不見你影蹤。科舉廢後,也不見你報赴外洋留學,今日卻來報考優拔?須知『優』乃學行俱優之謂,『拔』乃出類拔萃之謂,像你這等荒學避試的人,那裡可以『濫宇充數』?」

  吳用道:「稟老師,門生一竟遊學在外,每逢考時,不及回來,還求老師原諒成全則個。」說至此,走近一步,悄悄道:「走近一步,悄悄道」,妙,確是吳用身分。嗚呼,士諤直耐庵化身哉!「倘蒙老師成全,門生當多孝敬些報名費。」卜成仁道:「你抵樁送我多少?」吳用道:「門生加倍孝敬如何?」卜成仁道:「八兩麼?天下那有這樣便宜事!若要我成全,我也不討價,你快拿一部《毛詩》來,我就准給你報優;若惜費時,請你免了心苦罷,下次再給你想法了。」

  吳用道:「門生家寒,三百兩銀子,如何拿得出?懇求老師著實核減些。」卜成仁一定不肯。吳用一想:「我犯不著拿給許多銀子你用。」辭了卜成仁,回到東溪村,想了一夜,忽地發出一個念頭道:「我何不到東京去逛逛,那邊熟人多,或者碰著些兒機會,也未可知。」立定主意,遂置備行裝,動身向東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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