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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蕭聖手窮途賣字 安神醫榮召入都(1)


  話說聖手書生蕭讓,對鄭天壽道:「彼時張青尚在東京作翰林呢。自張青到此,與金大堅合力營業,出版的書,日多一日,生意日盛一日,不轉瞬而張青附入之資本,又不足轉移矣。於是百計思維,再三籌畫,只得到合外國人出資合辦。全國教育權已半操諸外人之手,言之痛心適有兩個西夏國人願出鉅資,合營此業,從此這書鋪子規模廣大,生意銳盛,至目下他的生財已足值百余萬銀子。你想金大堅的手段,可驚不可驚?」鄭天壽跌足道:「可惜了,偌大的好事業,被外國人分了利去。我要怪他當時為什麼不糾合幾個本國資本家,卻把發財的事業,白白造化外國人?」鄙人曾發起此舉,奉經理人辦理不善,以致功敗垂成,惜哉!

  蕭讓道:「你的話都是事後議論。你難道不曉得本國人心理麼?須知本國的商人眼光,都只有黃豆一般的大小,有什麼遠見?果然,果然!那時金大堅尚沒有發跡,不過是個窮刻字匠,開著爿小鋪子,人小言微,那個肯信他?若果出來糾合人時,恁你蘇、張般口舌,說得天花亂墜,人家總當他是騙子,出來誑騙人的錢財;直等到瞧見他發過大財,便都眼珠兒紅紅的,想來染指,思欲附幾股,那知這時候他已用不著你的錢了。看官聽者,資本家聽者,欲興辦實業之人聽者鄭哥,你想能夠怪他不能?」鄭天壽道:「果然不能怪他。」

  蕭讓道:「不要說別的,即如我初到此地,連扇面都沒有人請教我寫,後來被我想出一個法子,買了幾十副金箋珊瑚灑金箋的對子,用心寫好。送到多人聚集之所,如茶館、酒樓、花園、廟宇等地方,一副副掛了起來,盡讓人家賞鑒。末後撞著幾個識貨的紳董,買了紙來請我書寫,從此生意便盛起來,鎮日總有好幾十件東西接下。以前觀望的也都請我書寫,生意一盛,連批駁我的也都會轉口稱讚我起來。我自己想著很是好笑:前日之我,固是一個蕭讓;今日之我,仍是一個蕭讓。手仍舊是這雙手,心思仍舊是這副心思,為什麼前日人人批駁,今日人人稱讚?假使批駁的是,則稱讚的便不是了;稱讚的是,則批駁的便不是了。然而今日稱讚我的不是別個,就是前日批駁我的人,並且稱讚的不是別件,就是前日所寫受人批駁的幾個字,你想奇怪不奇怪?」

  其言沉痛,我欲哭矣,我知普天下錦繡才子,讀至此亦必放聲大哭樂和道:「你們坐一坐,我去擬一個廣告稿子,擬畢就來。」蕭讓道:「何不即在這裡擬了?」樂和道:「也好。」遂教茶房取過文房四寶。樂和側著頭想了一會子,提筆簌簌地寫了,送與蕭讓道:「先生,我是不通文墨的,胡亂湊集的幾句門面話,不通處尚祈筆削筆削。」蕭讓道:「大家斟酌斟酌是了。」接來一瞧,只見上寫著:

  江州音樂傳習所廣告
  科目:樂典、和聲學、國樂、唱歌、風琴、洋琴、洋弦、喇叭、直笛、橫笛、大鼓、小鼓。
  教習:樂和先生
  報名處:景虞女學堂 侯仁記軍服鋪 本校

  蕭讓道:「擬的很好,可以就此刊刻發貼。」鄭天壽道:「聽說神醫安道全在江州行醫,生意還過得去麼?」蕭讓道:「安大哥麼,紅的了不得。他初到時,也沒什麼人相信他,幸虧運動的方法神妙,組織了一爿報館,叫做《醫學報》,極力的鼓吹他那學說,又辦了個醫學堂,稟官立案;又編輯了許多書籍,什麼《新內經》、《新本草》、《新傷寒論》、《新千金方》等,不下數十種。他的命意,原不望報紙、書籍銷路之廣,不過欲藉此轟出個名兒。誰料這些書報出版後,倒頗有些銷路,銷路日廣,曉得他的人就日日增添起來。一日蔡九知府患了痢疾,江州城內醫生請了個遍,沒有醫好。」

  鄭天壽道:「江州偌大個碼頭,有本領的醫生,難道竟一個沒有麼?」樂和道:「江州的醫生,吹牛皮,裝身架,本領都是一等,若要他診治病症,可糟了,因他們只會開方,不解病情。」鄭天壽道:「奇極,不解病情,如何可以開方?」樂和道:「醫生只寫熟這幾樣藥味,不論寒症、熱症、涼症、溫症,都把這幾味藥去應付。」鄭天壽道:「這樣,病人從不會好的了。」

  樂和道:「也有一服即愈的;有的是病症奇巧對藥,愈的就快;有的是病與藥齊巧反對,死的也就快速。死了後免去痛苦,那也與醫好的一般,所以說也有一服即愈的。我講給一個笑話你聽:有一蘇州醫生在江卅行醫,蘇州人是著名的蘇空頭,吹牛皮是他拿手好戲。」鄭天壽道:「老弟算了罷!休只管當著和尚罵賊禿,你難道不曉得我是蘇州人麼?」樂和道:「呀!對不起的很,是我一時粗忽,哥休要置懷。」蕭讓道:「都是自家弟兄,說差句巴話,有甚要緊?我要聽你笑話呢,快說罷。」

  樂和道:「這蘇州醫生,很會裝腔做勢,凡有請他出診者,須要午後三點鐘方到。午前雖沒甚事,亦決不肯早行一步。向著人前誇說,上午門診,異常忙碌,每日總要診到一百多號,所以出診總不能早。一日,有一老嫗來請他,口說:『老太婆只有一個女兒,現在病著,萬望先生早來。先生你醫好我的女兒,是大大的好事,老太婆專在門前等候。』醫生見嚕嚕酥酥纏的不休,只得胡亂應著。這位醫生家況很是艱窘,老媽子都不用一個,上市買辦飯菜等事,都是親自躬行的。這日得到老嫗的請封銀子二錢,遂上市去買了小鯉魚一尾,青菜三斤,提著回來。恰恰經過老嫗的門口,老嫗早候在門前,一見就道:『先生真好人,快請樓上診脈去。』醫生道:『我尚要去看門診呢,家下有八九十個病人等著。』老嫗不由分說,把醫生直拖進來。醫生無奈,只得把魚菜放在桌上,跟著上樓,與病人診脈。剛診得一隻手,忽地想著鯉魚在樓下,忙問道:『下邊貓有沒有?』那女子聽了這句話,錯會了意,頓時羞怯起來,臉漲通紅,一語不發。霎時一隻手診畢,又診一隻手,醫生見問之不應,心中愈加著急,連問:『下邊貓究竟有沒有?究竟有沒有?』老嫗道:『姑娘,自古道明醫暗卜,先生面前瞞不得的,有沒有儘管說呀。』女子沒奈何,只得低著頭,輕輕說道:『有是有的,但只微微三四根哩。』鄭天壽聽了,笑的捭手彎腰;蕭讓正含著一口茶,笑的噴了樂和一身。樂和道:「糟了糟了!這身衣服我穿著要出風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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