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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倒銀行蔣敬施辣手 布廣告時遷計緩兵(2)


  一日乃是四月十六日,忠義銀行的事務室,有兩人對坐談論。一人道:「險箱中現銀只存二千兩,設有人來提取存款,無以應付,奈何?」一人道:「只要兌換主顧,敷衍得過,也就好了。提取了存款的,可告他下午來取,也不妨的。蓋吾銀行之營業,固不以存款死放在箱中也。」一人道:「以此言對付提取存款者,恐失掉銀行之信用,奈何。」一人道:「那也沒法,這兩天沒有大宗款子存進來。外埠分行昨晚連有兩電到來,也都說支持不下呢。看來這紙糊老虎,戮穿快了。」一人道:「那麼,我們仍舊回山泊子卻不是?」一人道:「那也不能預說,只好看場面做場面了。你我兩人牽空拳,支持了這許多時光已屬不易,即或失敗,也很榮耀的了。」

  一人道:「外國銀行正欲設法破壞我們,我們這一下了後恐牽動全域,中國銀行就此要失掉信用呢。」一人道:「那也管不得許多。你我今番下山,原是奉著軍師將令,難道你竟會忘記了麼?」一人道:「文明面目,強盜心腸,是我們辦事的宗旨,那裡會忘掉?」看官,這兩個人是誰?我知看官們必已曉得,一個是神算子蔣敬,一個是鼓上蚤時遷。蔣敬見時遷說八字宗旨不會忘掉,就道:「那麼今天就收了場罷,省得鬧出風潮來,耳根不清靜。」時遷道:「設有大宗存款存進來呢?收了場豈不閉門自拒?」蔣敬道:「此乃算不定的。你可曉得明日又是解款的日子麼?今日縱然敷衍過去,明日總也難。」時遷道:「八點鐘了,開了行門再說。」

  事有湊巧,蔣敬、時遷相談的秘語,卻被行中一個出店聽了去。這出店本與蔣敬有隙,因蔣敬算會精通,下人面上未免克扣了些,那出店懷恨在心,常思報復。當下聽了二人的秘語,就一溜煙走到外邊來放風,說:「忠義銀行空虛的很,明日就要倒了。」這一語不打緊,一說了,雄州的人宛如染著時疫一般,頓時間全埠傳遍,忠義銀行門首,人山人海,擁擠得水息不通。有的是兌換鈔票,有的是提取存款,吵吵鬧鬧,弄的不得開交。蔣敬沒奈何,只得貼出一張告白說:「現銀已盡,一概止付,往來各帳,稟官再理。」遂叫把行門關閉起來。

  只聽見門外一片哭聲,有一個老嫗哭道:「我的七百兩銀子,是老來的送終費呢,都是三兩五兩湊集攏來,登出一個會,去年收著原存放在別處的,聽說這裡銀行把穩,移存此處。可憐我利息還沒有收到半年呢。」又一嫗道:「你還好呢,收過幾個月利息,我的三百兩銀子是初十存放進來的,半文錢也沒有收用過,你去想傷心不傷心?況我的錢,兒子、媳婦都沒有知道,都是自己平日偷偷兒節省下來的,不舍吃不舍穿,卻送掉在這裡。」

  又一人道:「你們還好,都是自己的錢,我還有替人家存放的呢,如今行倒了,叫我怎地對得住人家?」一人道:「你們都不要緊,我是上了鼓上蚤的當,買了一百張股票,每股銀十兩,已經一千兩了,卻又存進三千兩銀子,共計四千兩,如今都落了空。那其中二千兩還是官款,恐怕丟掉自己二千兩不算外,還要去吃官司咧。」

  這時候,銀行門外,哭聲、罵聲、談論聲,反沸應天,鬧得北河南路兩旁的房屋幾乎震塌下來。站街警察,忙來彈壓,人多口雜,那裡彈壓的住,被眾人一擁,卻擠倒了。只聽得眾人中有喊:「打掉這強盜銀行,也出這口毒氣。」大眾齊聲附和,一片喝打之聲,震耳欲聾。正在吵鬧,只見銀行門忽然開了,兩個人拿出長紅廣告,向外貼著,眾人的視線齊向著廣告,只見上寫道:「雄州忠義銀行緊要告白:本銀行因振興實業,轉被匪徒戕害,周轉不靈,暫時停歇,所有鈔票存款及往來帳目,本銀行必於五日內辦理,決不稍負諸公,尚希靜候。」眾人道:「既如此,且候他五日再說。」於是陸續退去。

  卻說神算子蔣敬,見門外人都散去,對時遷道:「時哥,聽你話貼了長紅出去。人果然散了。但五日後再來怎樣?」時遷道:「此不過緩兵之計。若五日後,我們已到了梁山泊了,怕他們怎的?」蔣敬道:「敢是用那三十六著的上著,給腳底他們瞧麼?」時遷道:「豈敢,不行三十六著,倒行三十五著、三十四著麼?天下決沒這樣的呆子了。」蔣敬道:「很好,果然妙著!究竟你們做賊的人,智著高我們一籌。俗語說:賊有賊智,我一向不主信,如今可沒得說了。真佩服你。」時遷道:「你橫說我賊子,豎說我賊子,你還應得叫我一聲爺呢。」蔣敬道:「豈有此理!我與你年紀相若,你難道生得出我麼?」

  時遷道:「你說俗語說賊有賊智,難道就不聽得俗語說:強盜碰著賊爺爺麼?你此刻是強盜,我做賊子,不是你的爺是什麼?況且目下最時髦的莫如我們賊社會,留學生作賊的也有,官場中作賊的也有,好色者竊玉偷香,好名者抄竊文字,即規行矩步的道學先生,亦欲竊取程子之意,竊取《春秋》之義。文字中『竊聞』、『竊觀』、『竊見』等莫不寇以『竊』字。此外如豪士御前竊肉,狂生鄰家竊飲,奸雄乘亂竊國,凡古往今來之聖賢豪傑,那一個不是我道中人?所以王莽、曹操那般的聲勢,讀書人總叫他是國賊。你想我們做賊的人體面不體面?並且從古到今的風俗,不但人人自己情願做賊,也望至親好友、父母昆弟也都做賊;不但望人家做賊,並且還要祝頌人家做賊呢。」

  蔣敬道:「真奇談了!這是從來沒有聽見過的。」時遷道:「我要問你,做個人壽長的好,還是壽短的好?」蔣敬道:「你今日講的都是奇談,自然是壽長的好,誰願短命呢?」時遷道:「凡是我的父母昆弟至親好友,都願他壽長呢,願他壽短?祝頌起人家來說他壽長好呢,說他壽短好?」蔣敬道:「自然是壽長好。」時遷道:「豈不聽見孔夫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那壽長的人都是賊子。」二人正在講論,忽報說有客求見,有分教:女學界中,演出奇文怪事;娥眉隊裡,釀成醋海風波。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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