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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得優差明珠還合浦 吃花酒醋海起酸風(1)


  話說春泉聽了介山的話,就問假尼姑怎樣結局呢?靜齋道:「現在刑律改良,像這種案子,決不會重辦的,至多監禁幾年罷了。」

  春泉道:「桑沖當時是淩遲處死的。」

  靜齋道:「那就叫明朝呢。」

  說著,忽見老司務引著一個娘姨進來,春泉認得就是王翠芬院裡的底老新舅媽,忙問:「你來做什麼?」

  新舅媽道:「費老,本家請你過去一趟,有要緊事情和你商量呢。」

  春泉詫道:「本家請我有甚事?怎麼先生不請,倒要本家請起來?」

  新舅媽道:「就為先生的事情。我們先生現在要贖身了。」

  春泉道:「翠芬是討人身子麼?我到今朝才知道。」

  新舅媽道:「翠芬是有男人的呀,他的漢子姓季,從前做過一任知縣的。後來窮了,沒得飯吃,才把兩位姨太太,押給我們本家。就是翠芬和翠芬的妹子翠芳,共押去八百塊洋錢。現在期還沒有滿,那個知縣卻有了缺了,硬要來取贖,我們告訴他堂子裡規矩,沒有到期是不能取贖的。他竟官腔搭得十足,像煞有介事的向我們道,混帳羔子,買良為娼,你們想想,該當何罪?肯便肯,不肯就和你衙門裡去講話。說著,便要拜會新衙門,拜會縣裡,稟告道台。本家見了這副腔色,嚇得什麼相似,忙求他不要鬧,他越發鬧的起勁了。當時押進來時光,我原向本家說,做官的人是不要臉的,不大好弄,不要做了罷。本家不信,這會子果然吃著苦頭了。聽說他謀著的缺,就靠我們押給他這票錢呢。他把我們的錢做了運動費,運動著了官做,就這麼翻轉面皮不認得人了。天公爺有眼,這官也不會放他做得長久的。」

  春泉道:「官場中不,真是無奇不有,沒了錢竟連小老婆押給堂子裡都肯幹的。」

  介山道:「押掉兩個小老婆,算不著什麼奇事。前年,我因事到九江去,九江有個妓女名叫花小蘭的要從良,他的同胞哥哥出來霸阻,兩面打起官司來。你道他哥哥做什麼?的的確確是個本省候補巡檢,因為窮不過,把妹子押給窯子裡,後來堂上斷了他六十塊錢才舒徐。」

  靜齋道:「官場這麼的不堪,怪不得大光洋行的式拉甫謝家裡,藩牌掛了出來,也不願去上任。上月藩台飭查縣丞杳無下落,就是他呢。南京有個相面先生姓王的,也是個候補小老爺,人家問他為甚不做官?他回答的很好,做官不過要弄口飯吃,我現在做這生意,飯已有得吃了,何必再去尋甚煩惱。」

  新舅媽道:「費老,本家等著你呢,快請去罷,不要講章了。」

  春泉皺眉道:「我去也沒中用,做官的人是不講道理的。並且這種人,我也不願同他講話,你去回復本家罷。」

  新舅媽道:「馬老爺替我勸勸哇。」

  靜齋笑道:「腳生在費老爺身上,費老爺不肯,我也沒法。」

  新舅媽見沒甚想頭,只得勉勉強強的去了。周介山道:「做官的人,最喜歡罵人忘八,就是新設的審判廳,混帳忘八之聲,也常常喧然不絕。這位縣尊,自己把姨太押入堂子裡,不知他坐起堂來,還罵人忘八麼?」

  春泉道:「他倘然罵我,我一定要問他,你自己是什麼東西?」

  靜齋道:「他罵忘八,他自己就是真忘八。記得揚州地方有個姓王的府大人,排行齊巧是第八,背後人家都稱他忘八。這王八本是捐班出身,手裡著實有幾個錢,因見近來宦海裡頭風波險惡,所以躲在家中享點子閑福,不想出什麼山了。王八除好色之外,別無他好。娶了十多個姨太太,左擁右抱,其樂無窮,十二金釵,已經占盡人間豔福。那裡曉得六月債,還得快,他有位小姐,不知是那一個姨太生的,風流跌宕,大有父風。外食沒處吃,就是家食,同一班年輕家丁,幹那桑間濮上的好事情。偏是私情,胎結的偏是快,藍田玉茁,合浦珠芽,王小姐漸漸的懷酸食嘔,病妊起來。

  王八隻道女兒有甚大病,趕忙忙的延醫診治。這醫生是本城的名家國手,診了脈暗暗好笑,就隨便開了幾味安胎藥,笑向王八道,令愛的病不妨事的,隔上一月兩月就會好的。愛吃藥呢,吃吃也好;不愛吃也不妨事。後來王小姐肚子一天一天彭亨起來,王八隻道是臌脹,求醫問卜,忙得要不的。倒是一個跟炕老媽楊嫂子看出苗頭來,向王八道,老爺,大小姐的肚子,我看不像是臌脹,倒像是胎脹,怕不到一年,要替你添出一位外孫官官來呢。

  王八道,胡說了,大小姐又沒有出閣,怎麼會懷孕呢?

  楊嫂子道,老爺不信,瞧下去是了。

  王八道,敢是他等不到出閣,就幹那沒廉恥事情麼?他又不出門,和誰幹呢?

  楊嫂子道,這是關係名節的事,如何可以亂說?老爺要曉得,去問小姐是了。小姐外邊果然不去的,但是府裡頭不見得就老爺一個子是男。王八道,家裡除了我,只有老太爺。老太爺是六十一歲的人了,並且是祖老人家,並且老太爺眼珠子多壞掉了,還幹得甚事?

  楊嫂子道,老太爺呢,自然不會幹什麼,但是老太爺去年,怎麼又會添出一位九大人來呢?

  王八道,九大人是老姨太太生的,老姨太太不是剛才十六歲麼?

  楊嫂子道,老姨太太一個子就會生兒子不成?王八聽了,微笑不言。

  楊嫂子道,敢又是你不老成麼?王八道,挨著你來排喧我。楊嫂子道,怪道九大人請彌月酒時,本家一眾爺們,老四房六老太爺、九老太爺、老三房五老爺、七老爺,都說些不大好聽的話。者太爺聽不過,辯了幾句,他們都說瞎老頭兒瞎鬧呢。

  王八道,九老爺的名字已經填進譜冊,他們怎麼倒又不說甚麼?

  楊嫂子道,那無非見你老人家怕罷了。

  王八道,你說小姐不規矩,有甚憑據?

  楊嫂子道,這種被頭裡的事情,那裡拿得出憑據?要憑據總要等他生下來。

  王八道,怎麼醫生倒也不說什麼呢?

  楊嫂子道,醫生當面說穿,不坍老爺的台麼?王八終是不信,事也湊巧,恰恰乾宅叫媒人來關照婚期吉日,於是王八忙著辦喜事,雇了近百個成衣司務,擺了三四十個作台,日夜趕做嫁衣,綾羅緞疋,皮夾棉單,件件趕做起來。那箱櫃櫥桌,一切物件都已備辦齊全,一到正日,自然掛紅結彩熱鬧異常。彩輿臨門,鼓樂競作,王小姐辭別了爹娘,登輿而去。

  誰料不到三朝,新姑爺竟大興問罪之師,要拖丈人出去講話,問他小姐肚子裡東西那裡來的?王八沒奈何,只得挽人出來勸說,甘願出銀千兩,讓新姑爺重行納妾,總算把這風浪平了過去。王小姐出了閣,膽子修煉得越發大了,手段修煉得越發靈了,每天淡妝濃抹,打扮得花朵兒似的,索性到街上來尋覓意中人,幹那賞心樂意的事務。人家見了,都說是官場淫孽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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