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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十尾龜掀起宦海潮 三家村釀出人妖案(3)


  帳房無語,一時茶房雇了馬車來,少耕坐著,飛一般到銀行來,見雙門緊閉,只有兩個老司務守著門。少耕下車,掣了幾掣電鈴,老司務從後門走出,迎少耕入內,問有何事?少耕道:「大班走了麼?」

  老司務道:「大班在住宅裡,今天是禮拜六呢。你若要見他,還是到靜安寺路住宅裡去,行裡總要禮拜一才到呢。」

  少耕道:「你替我去請他一請,可以麼?」

  老司務道:「這裡有德律風的,果然有要緊事情,就請打一個德律風去是了。」

  少耕道:「有電話很好,我就打一個電話去罷。」

  於是老司務引少耕進德律風間,先搖了幾搖,報清號數,接好了,講了幾句話,大班回話,就來。等了半個多鐘頭,一部木輪皮篷馬車,飛一般的來,果然就是大班。大班見了少耕,卻不認識,開言道:「君是何人,指名見我,有何要事?」

  少耕道:「君是否就是銀行大班火拉斯君?」

  大班點頭應是。少耕道:「貴國榮伯爵,有要信一封,叫鄙人親手交給大班。」

  說著,從衣袋裡摸出信來,雙手呈上。大班聽畢,頃刻露出沉重的樣子,接信在手,先把封皮上的字,反反復複瞧了一會子,然後拆開,從頭細看。看畢,把信插入衣袋裡,楞出兩個眼珠子,沒上沒下,一味的打量,瞧得少耕有點子不好意思起來。只聽大班道:「老兄尊姓是秦,台甫是少耕麼?」

  少耕回說是的。大班道:「秦兄在敝國留學已有五年了麼?」

  少耕回說是的。大班道:「秦兄幾時認識榮伯爵的?」

  少耕回說約有三年了。說著,摸出匯票來。大班道:「對不起,今天票根還沒有到,總要接到票根,才好發銀。這是敝行定例,不好為秦兄一個人壞掉的,還請秦兄原諒。」

  秦少耕聽了,很是沒趣,隨道:「原來如此。」

  隨即告辭起行。大班一邊送出來,一邊道:「秦兄原諒,一因款項過巨,二因票根未到。」

  少耕道:「大約票根幾時可到?」

  大班道:「多不過一二天罷了。」

  少耕辭別回寓,帳房曉得他到銀行會著大班的,來頭一定不小,頃刻闔棧的人都另眼看待。最奇怪的,秦少耕本是個窮光棍,留學回來,卻就闊的了不得,鎮百鎮千,用出來都是銀行支票,並且常常見他坐著馬車到銀行裡去,或是領事衙門去。進去了總是大半日,也不知在幹點子什麼事?來了京裡,到交民巷,外國欽差衙門裡,他也常常走動,等到廷試完畢,高高的中了出來,上諭下來,欽賜個翰林。

  別個新貴,都是寒氣沖天,酸風撲面,任你怎樣,終不脫書生本色。只秦少耕闊地闊天,在天津地方,狂嫖濫賭,好似家裡有著幾百千萬家計似的。其實他的老子,在書鋪子裡做掌櫃,不過賺幾十塊錢一個月,少耕卻倒連娶了兩個姨太太,都是窯子裡數一數二的紅姑娘。那模樣兒的齊整,相貌兒的標緻,叫小說家形容起來,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就在京裡頭租了所很精緻的公館,收拾得天宮寶殿差不多。

  看官,你道他果為自己享福麼?原來他和周介山一般的思想,一般的手段,不過一執牛耳於商界,一創霸業於官場,所居的地位不同,所用的心思亦異。周介山只想發財,秦少耕只想做官。周介山發了財再想做官,秦少耕做了官再想發財。少耕這手段,在官場中是不曾有過的。凡是獨行生意,總來得容易點子。不到幾時,居然得著了個四品京堂。少耕常歎道:「愧我留學十年,不及他春宵一刻。」

  他有了這一路提拔,自然升遷得比別人總來得快速,不到幾年,竟做到二品大員。京裡頭就有幾個閑著的人,把秦少耕事情編成韻語,中間有兩句是「運動高官仗美人,頂紅帽綠太時新。」

  少耕見了,恨得什麼似的。那京津各報紙碰著少耕的事,總大書特書道:「今日之秦檜,中國之賣國賊。」

  就是那禦史老爺們,也很參過他好幾回,無奈聖恩高厚,總是留中不究。少耕也向同鄉人道:「報界諸君,不知與我有何仇恨,乃把我罵的狗血噴頭。我自問非但不忍賣國,並也不能賣國。我居官不過二品,權力比我大的,朝廷上不知有到多少,鋪子裡學生意,要把鋪子盤給人家,試問有這權柄沒這權柄?」

  這便是秦少耕的秘密歷史,只因周介山無意中一句話,在下就乘便把他鋪敘了一番,因為秦少耕也是十尾龜中的一頭呢。有位看官駁問在下,九尾龜講的都是嫖界事情,花叢豔史,筆墨何等香豔?文字何等新奇?偏你這陋劣的文字,拙笨的筆墨,東塗西抹,潦草成編,不知自愧還要冒著美名兒誑騙我們,虧你羞也不羞?在下笑道:「這是看官自誤,怪我怎的?我編這十尾龜,並不是步九尾龜的後塵,又何必摹九尾龜的姿態?九尾自九尾,十尾自十層,各不相謀,各行其是。看官們看到十尾龜,總要拿出十尾龜眼光來看,倘仍舊拿九尾龜眼光來看待,這是看官們自己弄差了,幹編書的甚事?」

  閒談掃過,書歸正傳。當下介山把秦少耕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春泉靜齋齊聲讚歎不止。介山道:「現在世界的事,真是奇怪不過,像崑山地方,不多幾時,發現一樁奇案,那樁案子,竟和聊齋上載的人妖差不多奇怪。」

  靜齋不信道:「現在世界,何必學桑沖的法術?就不改女裝,只要修飾得講究一點子,怕吊不著膀子麼?這個人也是笨伯了。」

  介山道:「崑山地方,作興與上海不同呢。崑山東門外黃鶯村,本是個小村落,上月中旬,忽見一個女尼,年只二十多歲,盤膝坐在路旁,掩著面,黑脫黑脫暗哭個不了。有個姓蔣的老太婆,見而詢問,尼姑自言海門人,一竟在送子庵裡頭修行,因與同伴不和,被同伴在當家前說了壞話,說我犯了不端事情,當家的信以為真,把我攆出庵門。我現在悵悵一身,沒個棲身所在,想想還是還俗嫁人的好,倘有人肯收留我,將來嫁了人,所得聘金,情願悉數孝敬給他。但是世界上,那裡有這麼的好人,肯收留我呢?」

  蔣婆子一時利令智昏,暗想這麼一個人,怕沒人要麼?這聘金至少須一百塊洋錢,不要當面錯過,財神菩薩跑上門,重新趕了出去。想畢,遂道,我看你也很可伶,沒處存身,還是跟了我去罷,我替你作媒,包你給一家好人家。

  尼姑道,我是苦命人,好人家倒也不巴望,只要有口苦飯吃就夠了。只是媽媽家還有何人?我跟媽媽去不妨事麼?蔣婆子道,我家裡通只一個兒子,一個媳婦,兩個女孩子。我作了主,他們都不敢說什麼的,你放心是了。尼姑非常歡喜,謝了蔣婆子,爬起身跟著就走。蔣婆子領尼姑到家裡,兩個女兒蔣二蔣三見了,就問這個師傅是那裡來的?蔣婆子道,不要叫他師傅,和我們做一般的人了。隨把路上碰見的事說了一遍,二女大喜。

  這尼姑很是勤勁,見了活計搶著就做,裁剪縫楞,樣樣都來,又好又快,端的是飛針走線。蔣婆子合家子快活得什麼相似,當夜就叫他和兩個女孩子同床睡了。兩個女孩子,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七歲,年輕姑娘們都是喜歡熱鬧的,添了一個女朋友,自然如漆投膠,十分歡洽。

  這尼姑不但會做細活,就是粗活也沒一件不來,揩台掃地,淘米洗菜,煮粥炊飯,切肉烹魚,沒一件不肯幫蔣老太婆的忙,把蔣老太婆歡喜得只顧念佛。鄰村少年得著這個消息,都想吃天鵝肉,你也來求婚,我也來求婚。蔣老太婆問尼姑,尼姑都不願意。蔣婆子道,奇了,這幾家都是好人家,田也有,屋也有,牛也有,種的都是自田,怎麼你倒不願意?尼姑道,媽媽,我是個苦命人,怎敢害人家呢?但願嫁一個做長工的,夫耕婦織,苦渡一生夠了。

  後來蔣老太婆替他做主,給了一個粗笨田傭,他倒十分感激,就認蔣老太婆做了娘,日間幫同做活,夜裡就和兩個妹子合睡,過了一個多月,人家也不疑心。有一天也是合當有事,蔣婆子的兒子蔣大,為了什麼事出外去了,蔣婆子就叫尼姑和媳婦兩個同床。那知睡到半夜裡,尼姑竟欲行起非禮來,婦人大駭,想要喊救,尼姑拔出雪亮飛快一把腰刀,把冰冷的刀背在婦人脖子上一擱,悄喝,嚷便殺卻。唬得婦人不敢聲張,只好任其所為而已。到明朝,偷偷的告訴了蔣婆子。蔣婆喊聲哎喲,忙到村前村後,喊了十多個粗壯男子,一窩蜂擁進來,把尼姑綁了出來,剝去衣服一瞧,呸,那裡是什麼尼姑?竟是個又粗又壯的偉男子。喊蔣二蔣三來一問,才知已被玷污多時了。於是捆送到縣,縣官嚴刑審問,假尼姑當堂供出,同黨共有十八個人,都喬扮女人,分道揚鏢的出去行道,大家閨秀騙到手的也頗不少。這節事不是和聊齋上的人妖差不多情節麼?」

  欲知春泉靜齋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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