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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恩慶裡馬夫打野雞 普天香嫖客施毒計(3)


  耕心道:「上過手沒有?」

  阿根道:「那我如何會知道。姨太太梳辮,是掩著房門梳的,房裡頭又沒一個旁人在。」

  小泉道:「這王八真是造化不小。」

  耕心道:「後來怎樣?」

  阿根道:「不到一個月,又嫌王八膩了,忽地叫小阿和梳辮了。」

  耕心道:「小阿和又是誰?」

  阿根道:「也是個剃頭司務,害得王八與小阿和連打了幾回架,幾幾性命開交。」

  耕心道:「你倒能夠仍舊,總算你本領不小。」

  阿根道:「這也沒什麼本領,不過他沒有對勁人,想轉來原是我纏纏也好。」

  阿根傾筐倒篋,把近來的事情,盡告訴了耕心。問他上報的事,可有法子去止住。耕心道:「你們老爺既然這麼的好講話,就上上報也不妨事。」

  阿根道:「老爺暗裡吃虧點子原是不在乎,面子上是坍不落的,究竟場面上人呢。」

  耕心道:「你放心,我已念著符咒,差神將到報館裡,把那張訪稿盜來了,他們沒有了訪稿,拿甚麼來登載呢。」

  阿根道:「我可上你的老當,今天總要罰罰你。沒的尋朋友開心,這樣的尋法。」

  耕心道:「吃個巴小東道,究還吃得起。今天東道算是我的。」

  小泉道:「很好,就去吃。」

  耕心道:「那裡去呢?」

  阿根道:「五馬路得和館很好。」

  小泉道:「我們走罷。」

  說著摸出錢來惠過茶鈔,三人同出了匯芳居茶樓。從四馬路兜轉寶善街,看了一會倌人馬車,隨步走去,得和館已在面前了。進門上樓,揀副座頭坐下,堂倌過來伺候。耕心要了三壺京莊,又點了四個小碗,兩個碟子,偏偏是上市時光,碟子和酒先拿了來,那幾個小碗再四不送來。小泉阿根等的不耐煩,拿著竹筷敲得那碟子當當怪響,嘴裡連喝帶罵的道:「這裡廚子敢是死絕了麼,燒幾樣小菜,再也燒不出,可要你老子來替你燒。」

  堂倌連聲應「來了,來了」半晌才送了只炒三鮮來。風捲殘雲,一瞬眼就光了。小泉道:「得和館廚子這樣的可惡,待我自己去催。」

  說著,登登登飛一般下樓去了。阿根蹺起一條腿,把竹筷敲著桌子,嘴裡南腔北調亂唱。忽聽樓下爭鬧聲音,反沸應天。樓上吃客,只道是火,爭著下樓去瞧。堂倌忙著搖手止住眾人道:「不要緊.是打架,不是火,儘管坐著,儘管坐著。」

  阿根聽是打架,忙奔下樓瞧時,見小泉和一個廚子互扭著辮子,打成一圍。三五個打雜的在那裡解勸,看的人嚷成一片。忽聽眾人嚷道:「巡捕先生來了,巡捕先生來了。」

  小泉方才放手。原來小泉最喜歡吃醋炒青魚,他奔下來就為催這一隻菜。那裡曉得灶上剛剛接著一個來碗生意,點的一般是醋炒青色。小泉奔到灶前問:「醋炒青魚炒好沒有?」

  灶上只道是來碗朋友,應道:「在炒呢,瞧見麼。」

  小泉向鑊裡一張,見炒的果然是青魚。遂道:「油水重點子,醋多放點子,燒的竟這樣慢,肚子都餓扁了。」

  灶上不去理他,專門的燒,不一會炒好了。襯著抹布,拿起小鑊釕只一倒,倒在一隻青花大碗裡。小泉此時已候得涎水都掛出來了,見他倒好,忙拿手去接。忽然旁邊走上一人,冷冷的道:「對不起,老兄讓我自己來拿罷。」

  小泉道:「甚麼話,我等了許久了,這是我的。」

  那人道:「老兄不必和我爭論,這碗子是我家裡拿來的。老兄要吃,請向店裡人講話是了。」

  說畢,拿著那碗子,頭也不回的去了。小泉費心費思,叫灶上重油重醋炒好了,眼見熱騰騰香噴噴一滿碗醋炒青魚,給人家拿了去,自己說又說不出,灶上灶下見了他那副窮形極相,都抿著嘴冷笑。灶上的開言道:「朋友,你是吃客,請樓上去坐,這裡我們要做活的。地方小的很,你要什麼菜,我們燒好了,自會叫堂倌送上來,不必煩勞催促。」

  一個打雜的接口道:「吃客自己會搬菜,館子裡堂倌可以用不著了。」

  小泉怒極,反手就是一記,正打在灶上的臉子上。灶上的道:「你打人麼。」

  小泉道:「打你這狗操的。」

  兩個人就扭住辮子,打將起來。帳房恐怕打掉東西,忙過來喝勸。打雜的也幫著解勸,忽聽眾人嚷「巡捕先生來了,巡捕先生來了。」

  兩人方才住手。這兩個巡捕,是落著走過的,並不曾進來干預。幸喜東西沒有打壞,阿根就勸小泉上樓。耕心問起情形,也著實埋怨了館子裡幾句。遂道:「小泉哥,不必同他們一般見識,我們喝酒罷。」

  一時醋魚果然好了,堂倌送上,三人吃著。耕心問阿根道:「你們老爺家裡頭還有什麼人?」

  阿根道:「一個太太,兩個姨太太,兩個小姐,都生得花朵兒一般的。不過打扮沒有上海人時路罷了。」

  耕心道:「兩個小姐,可是老爺的女孩子?」

  阿根道:「老爺通只二十五歲的人,那裡就有這麼大的女孩子,都是他同胞妹子呢。」

  耕心道:「家裡既有著花朵兒一般的妻妾,為甚來了一年多,倒又不見他回府去。」

  阿根道:「有甚話說,上海總之不是好地方,一到就迷昏了。聽說太太、姨太太為他不回去,都要趕出來呢。」

  說著,還有兩個小碗也送來了。吃畢夜飯,由錢耕心會了鈔,小泉道:「我們野雞阿翠家去坐坐好麼?」

  耕心道:「就是恩慶裡貴相好那裡麼?那是總要奉陪的。」

  於是出了得和館,向西抄石路,沿三馬路一徑行來。何消片刻,早到了雲南路恩慶裡門口。小泉引路,走到阿翠家門首。舉手敲門,門內娘姨接應,卻許久不開。小泉又敲了兩下,娘姨連應來了來了,才慢騰騰的開出來。三人進了門,只聽得房間裡地板上,歷歷碌碌一陣腳聲,好似兩個人扭結拖拽的樣子。劉小泉曉得有客,在房門口縮住了腳。娘姨關上大門,說道請房裡頭去坐。小泉遂揭開軟簾,讓兩人進房。聽得那客人開出後房門,登登登腳聲上樓去了。房間裡暗昏昏地,只點著大床前梳粧檯上一盞油燈。阿翠把後房門關上,含笑前迎。叫聲劉大少,娘姨忙著點起洋燈煙燈,再去加茶碗。阿根目不轉睛的打量那阿翠,見他長挑身裁,瓜子臉兒,眉目很是動人。只不知為甚緣故,兩鬢兒卻有點子蓬鬆。只見劉小泉悄問:「上頭的客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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