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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痛嬌兒風淒雨冷 建新論石破天驚(3)


  介山退後坐下,靜候多時。聽得一陣鼓鈸,接著鐘鈴搖響。念念有詞,曉得是殮畢灑淨的俗例。灑淨之後,半晌不見動靜。介山擠進客堂瞧時,見眾人都在嚷鬧。楊太太兩手扳牢棺材,彎腰曲背,上半身竟伏入棺內。幾個僕女竭盡氣力,那裡推挽得動。巧寶一眼瞧見介山,招手道:「周家哥哥快來,周家哥哥快來。」

  介山排眾直入,從後抱起,把楊太太硬抱進房裡。外面頓時鑼炮齊鳴,哭喊競作,蓋棺竣事。看的人漸漸稀少,於是吹打贊禮,設祭送行。自本家平輩,以及親戚朋友,陸續叩拜如禮。老七房老太爺趕出大門,指手劃腳,點撥夫役上客堂,撤去祭桌,絡起繩索。只聽得一聲炮響,眾夫役發喊上肩,紅黑帽敲鑼喝道,與和尚鼓鈸之聲,先在門口等候。這裡喪車方緩緩啟行,女眷人等,步行哭送。本家親戚人等,有送有不送,一哄而散。有幾個老市貨還老等著吃回喪飯,不肯立時回家。

  喪事過後,楊太太積哀成疾,染病在床,介山與巧寶,要緊取樂,並不盡心服侍。挨不到一月,嗚呼哀哉,與秋生一條路上去了。所有金珠細軟,及向湘卿敲詐下來的錢,一古腦兒都被巧寶卷去,跟著介山做一家人了。田房屋產家用什物等,都造化了楊姓族人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幾位老爺少爺。

  介山發了這票意外之財,就同母親妹子商量搬向上海去,鳳姑、小燕戀著郭小胡,不肯贊成。介山誑說到上海後,定與小胡找一頭生意,依舊可以團聚。鳳姑、小燕強煞總是個姑娘,聽了介山的話,信以為真,就不再梗議了。於是周介山闔第光臨,都到了上海。

  鳳姑、小燕兩枝姊妹花,本是天生一對兒尤物,一到上海真像蒼龍入海,鷹隼淩雲,大可以發舒偉抱,展布宏才,不比在故鄉時光,局局促促,還有點子顧前慮後。好在乃兄介山,又是通達不過的一位達士,瞧著令妹放蕩不羈,並不當什麼事情。他向母妹道,此種事情,本是尋快活事情,男女兩人,情投意合,不妨就消遣消遣,橫豎並沒什麼傷損,又好借此交結交結闊人,謀點子經濟上利益。

  我最不懂那班吝嗇性成的呆子,霸住了妻女姊妹,瞧都不許人家瞧一瞧,好似一瞧就要描了樣子去似的。其實你那裡看守得周全,一轉背他們依舊要去吊膀子,軋姘頭。不過不在自己家裡幹是了,借客棧上臺基租小房子白花些沒名目費用,利權外溢,很是不上算,倒不如堂堂皇皇的幹,有一錢是一錢,實實惠惠。

  現在時世艱難,賺銅錢很是不易,光靠著男子撐場面,是不成功的。女人總也要幹點子事情,多少貼補貼補。然而女人家所幹的事業,要比這個,再要輕巧,再要容易,是沒有的了。像揀雞毛、揀茶葉、揀桂圓、繅湖絲、女裁縫以及各項女工,雞叫做到鬼叫,所得能有幾何。這樁事情,只要膘上一眼,笑上一笑,費這麼幾個鐘頭工夫,整千整百銀子,就弄到手了,真是不費吹灰之力。並且人依舊是我的人,完完全全,絲毫沒有傷損。

  還有一層,做生意通例,一行生意做的人多了,就不免要互相傾軋,飯就要難吃。上海地方,玩耍的所在雖多,只都是掛著招牌賣的。人家人私做,卻還不甚發達,會玩的人,偏又喜歡玩人家人。所以我們做起來,發達兩個字,是包得住的。周太太道:「我的兒,你老子雖然開通,於這上頭卻還沒有你明白。所以我常與他要動神淘氣。」

  介山道:「老輩裡人總是古板的,我老子常說烏龜賊強盜,都是可恥的事。照兒子看起來,現在在世界上做人,廉恥兩個字講究不得的。一講究廉恥,就一世沒得發跡,是貧賤的根苗,街上頭來來往往的蹩腳生,都是講究廉恥,講究蹩腳的。孔夫子要算講究道理的了,幾曾見他掙過一個錢的家私。(士諤先生,慣喜罵世。余常諍之,終弗肯稍改。如此回文字,富翁見之,不幾怒發上衝冠乎。嗚呼,此先生所以終厄於貧賤乎。)

  何況烏龜賊強盜雖然並列,其實賊強盜那裡比得上烏龜。強盜結眾硬搶,英雄不過一時,捉到當官,總不免頭兒落地。賊子比強盜,果然進步了許多,人家的東西,覷個便只要一偷,真不過是一舉手一投足之勞。然而破了案,總不免皮肉受苦。獨有做烏龜,最是做得過。只有福享,沒有禍受。賺幾個錢,都是人家喜喜歡歡情情願願拿出來的。兒子想過,三百六十行裡頭,最寫意、最安逸、最穩足的行業,就要算著烏龜。還有一層,曆古到今,許多重案,像謀殺親夫之類,都是男子不明白釀出來的。倘都像我這樣,那裡還有此事。就逼著女子,叫他謀害,他也不肯。為甚呢?他害掉了我,再要找這麼一個好講話丈夫,可就沒處找了。」

  一席話說得周太太、鳳姑、小燕、巧寶都不住的點頭稱善。介山在家裡頭,雖發揮著這麼的政見,朋友面前卻半個字都不提。有時閒談到了家教,他總竭力主張嚴肅。因此乃眷幹那秘密生涯,人家只當他是不知道的。

  後來巧寶姘上了個慎記經租帳房總帳許老頭,枕頭邊說了情,許老頭帶挈他進慎記當一名小帳房,每逢十四三十,拎著皮包,幫助收收房租,介山馬屁工夫,本是頭等。又有他夫人的內助,兩路夾攻,弄得個許老頭歡喜得什麼相似,在東家面前,不時替他延譽。東家見總帳稱譽的人,自然也另眼看待,有時叫他辦理一兩樁小事情,他又偏能夠效點子小忠小信。弄的東家都相信了,後來不知用了個什麼手段,許老頭的飯碗,竟然被他敲碎,他就不次超遷的升拔了總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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