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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痛嬌兒風淒雨冷 建新論石破天驚(2)


  連忙披衣起身,作速楊家去。一路盤算,定一處置之法。迨至門首,見大門已經洞開,左首房間六扇玻璃窗,一齊開著,燒得落床衣及紙錢錫箔之屬,煙騰騰地直沖出天井來,隨風四散。房裡頭一片哭聲,號淘震天。還有七張八嘴吃喝收拾的,聽不清是那一個聲音。恰遇打雜的卸下大床帳子,胡亂卷起,掮出房來。介山正欲走進,忽聽巧寶極聲嚷道:「媽媽,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隨後一群僕婦,飛奔攏去。打雜等都向窗口探首觀望,不知為著甚事。接著巧寶和著眾僕婦圍定楊太太,前面挽,後面推,扯拽而出。楊太太哭的喉音盡啞,只打幹噎,腳底下不曉得高低,跌跌撞撞出來。一見介山就道:「一家人家完了,一家人家完了。」

  介山見楊太太額角上為床欄所磕,墳起—個烏青大塊。勸道:「母姨,快不要這樣,死的是死了,活的是原要過日子的,再不然為表弟一個人,一家子都不要了性命。」

  楊太太道:「我現在還要命來做什麼,一竟不捨得吃,不捨得穿,巴巴結結巴起家人家來,無非就為這秋生。現在他丟下我去了,我這人家還要來做什麼。」

  介山道:「現在辦事情要緊,大家商量商量,衣服要做的,應該做起來。材是最要緊,先要去看。報喪條子,可曾寫好沒有?」

  楊太太道:「都沒有,我是個沒腳蟹,那裡去找幫手。」

  介山道:「報喪條子最要緊,報了開去,親戚朋友好跑攏來,幫手就多了。辦事情人手第一要緊,我來替你們開報條。母姨,你就在這裡坐坐罷,不要裡頭去了。瞧見了,心裡又要難過。」

  說著,就叫打雜的拿過紙墨筆硯,就在客堂裡開寫報條。問了問楊太太,幾家本家,幾家親戚,兒家朋友,一一寫畢,叫打雜的分頭髮去。然後指點眾人,把屍身轉出,停放中央。靈前搭起藍布孝幛來,又放了一張方桌,香爐蠟臺一切安放定當。屍身腳上套著一支巴鬥,頭邊點著一盞油燈,還有一個銅罄,不時的擊打有聲。一時本家幾位爺們都來了,什麼三房裡大少爺,二房裡四少爺,四房裡六少爺,大房裡老爺,老七房老太爺等,陸陸續續都到了。見了楊太太,免不得總寬慰幾句。大少爺問:「衣服可曾齊備?」

  楊太太道:「燒的是夠了,穿的棉襔夾衫棉襖夾襖通有著,就只缺幾件大衣服。」

  大少爺道:「缺的衣服還是做還是買?」

  楊太太道:「我這會子還有甚主意,你們看買的好還是做的好。」

  太少爺道:「做自然是做的好,只是趕做起來恐怕來不及,還是衣莊上去買了罷。」

  楊太太垂涕道:「我通只生得他一個,撫養到十九歲了,剛剛想預備給他做事情,那裡曉得竟撇了我這苦命的娘去了。我想要替他用一件蟒箭,這是他末一遭事情呢。」

  大少爺道:「用蟒箭就用件蟒箭,不過多費幾個錢罷了。」

  大房裡老爺問:「板可曾看定?」

  楊太太回說:「沒有。」

  大老爺道:「我倒有副上好的婺源板,可要去瞧瞧,如果看得對,可就叫木匠趕做起來了。天氣雖然寒冷,究竟早些趕好的好。」

  楊太太就叫介山一同去看。辦事只要有錢,楊太太錢是現成的。所以各事十分湊手,不多會子板也看好了,衣服也買就了,又雇了十來個裁縫,就在後埭屋裡擺開作台,趕做孝白。第一夜雇了四眾尼姑,在靈前對坐諷經。第二日是和尚經。到了第三日是大殮出殯之期,周介山吃過早飯,就要過去。周太太叫住問道:「今天行事早麼?」

  介山道:「先生看在未初,母親和兩個妹妹,舒舒徐徐來正好。」

  周太太道:「昨日叫你雇的船,可曾說定?」

  介山道:「說定了,十點鐘就放過來。」

  言畢出門,趕到楊家。見門口立著兩架矗燈,新貼「楊府世澤堂」五個宋體字,一群孩子往來跳躍看熱鬧。走進門,見客堂中靈前桌上,已供起一座白綾位套,兩旁一對茶几,八字分排,上擺著金漆長盤,內盛著蟒袍鋪服,頂帽朝靴之類。有幾個鄰舍婦女,站在天井裡瞧熱鬧閒話。右邊的次間,改做了帳房。本家幾位爺們,和那些親戚,都在那裡高談闊論,粗細不倫。老七房老太爺鬚眉皓白,帶著副黃銅邊老光眼鏡,高踞帳台,一面孔帳房先生眉眼,攤著一本喪簿,手執水筆,登記各家送來奠禮。

  介山與眾人一一招呼畢,捏支水煙袋,隨便坐下閒談。忽聞鼓吹雜作,曉得又有吊客臨門。孝堂裡頃刻舉起哭來,抬頭瞧時,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太太、鳳姑、小燕。這日吊客來拜的,一起一起,很是不少。一會子,放炮鼓吹,大家都奔出去瞧,卻是棺材來了。隨停放在天井左邊。介山走近瞧時,見漆的是生漆,已將吹幹快,頭戶上刻著一行金字道:「皇清國學生秋生英才之靈柩。」

  忽見六房裡老爺興透透從外進來,手夾著一包東西。眾人問是什麼?大老爺把東西放下,連說「吃力吃力。」

  眾人解開瞧時,見是摺扇、扇袋、香袋、胡包之同,都是殯殮用的。又問:「衾子怎樣了?」

  六少爺回說:「將次做好,快了。」

  大老爺道:「也罷了,其實這種東西,要得買現成貨,鋪子裡做好的要有多少,這位太太定要自家做,說都說不明白,那不是白費錢麼。」

  又問:「甚麼時候成殮?」

  六少爺道:「快了,吃過飯就好端正行事了。」

  大老爺聽說,忙走進裡頭那間裡,橫下煙鋪,狠命的吹那不要自己花錢的鴉片。須臾,果聽得傳呼開飯。次間裡開了兩桌,廂房裡開了三桌。吃飯中間,老七房老太爺向大老爺道:「老侄,少停執事夫役,你幫助我分派分派,我弄的有點子頭昏了。

  吃過飯,大老爺就去分派執事夫役。一時下人等飯也開過了,大家散坐閒談。正談著,突然一人從客堂裡吆喝而出,天井裡四個紅黑帽就喝起道來,隨後大炮三聲,金鑼九下,介山起立探望,客堂中密密層層,千頭攢動,萬聲嘈雜,不知是否成殮。一會了子又喝道一遍,敲鑼放炮如前,穿孝親人和會吊女客,同聲舉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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