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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老同事勞心放冷箭 好朋友出力打圓場(2)


  春泉見他言辭爍閃,心裡頭不覺動了疑,就問:「店裡出了什麼亂子?靜齋奉職敢是有不稱職的地方麼?你老哥知道,不可不告訴告訴兄弟。兄弟是素來沒有存見的。」

  達卿道:「東翁可曉得祥記舊東怎麼會破產的?」

  春泉道:「靜齋告訴我說是做露水做倒的,是不是?」

  達卿道:「做露水果然不錯,但做的是經手,並不是東家。靜齋吃油大受了虧,把店裡的錢賠了人家,店裡才支持不住。舊東受的虧,真是啞巴見娘,說不出的苦。現在舊東是倒了,靜齋卻依舊逍遙自在,靜齋好在口才來得,倒掉個巴東家,全不在他心上,只消三句話,又拼進了新東,那個經手是穩穩的世襲罔替。」

  春泉道:「瞧不出此公居心竟這樣的不可問,可見交朋友一層很是可怕。兄弟初到上海,又如何知道。」

  達卿道:「靜齋做事,素來心辣手狠慣了的,就靠著才能濟奸,無論如何人家總不會瞧破。他做露水生意做順了手,連連失敗,連連不怕。好在失敗了不過是東家晦氣,他老人家絲毫受不著傷損,只要做著了,卻就穩穩的發財。」

  春泉道:「現在他做什麼露水不做?」

  達卿道:「自東翁接盤了本號,他就借著東翁名譽,通了好幾家莊號,手裡活動了許多,連做三回露水。上兩回做的小,倒還賺幾十塊錢。這回做火油,做的大了,機會不好,竟折了三萬光景。他是個光身子,那裡來這許多錢,自然又總是東翁晦氣了。晚生怕東翁受他的累,所以特來關照一聲。」

  春泉道:「竟有這許多麼?那還了得。我兄弟沒有這許多大家私供給他折本。兄弟馬上就要去問他,馬上就要去問他。」

  達卿道:「東翁碰見靜齋,切不可說是晚生說的。」

  春泉道:「那我曉得。」

  達卿又附著春泉耳朵,密密切切,談了好一會子,方才辭去。春泉送過達卿,飯也不吃就叫套馬車,趕到樣記春號。靜齋不在,只道在豔情閣院中。趕到那裡,豔情閣正在梳妝,回說馬大少絕早出去的。春泉沒法,重又趕回店裡,見靜齋已回來了。捏著支水煙袋,滿間亂轉,好似轉什麼心事似的。春泉道:「靜翁回來了?這幾天貴忙呀。」

  靜齋一見春泉,頃刻滿面堆下笑來,連呼「春翁,今天怎麼這樣的早,兄弟方才失于迎迓,萬望恕罪。」

  談笑自如,一點子沒有恐惶神氣,真不愧老奸巨滑。春泉也暗暗佩服,卻淡淡的開言道:「靜翁,兄弟今天來此,有點子小事要同你商量。兄弟接著家裡一封信,要回去一趟,大約總要一兩個月,才得再出來聚首。」

  靜齋聽到這裡,面孔上頃刻露出快活的樣子。春泉又道:「這裡的事,種種要費靜翁的神,替兄弟照顧照顧。」

  靜齋道:「那都是兄弟分內的事,不用吩咐得,自當竭力。春翁儘管放心是了。」

  春泉笑道:「那豈有不放心之理。兄弟不放心,也不敢偏勞靜翁經手了。只是這爿店,兄弟自接盤下來到現在,一應帳目及莊號往來銀錢款項,都沒有過目過,這會子既然要回去,少不得總要查一查,查清楚後,兄弟肚裡頭也有個存數,那往來人家的摺子,總也要核對核對。」

  靜齋聽了,不免暗暗發急。然而面孔上依舊一點子沒有露出來。開言道:「很好很好,幸而兄弟沒一點子弊病,不然可就僵了。」

  春泉見他這樣的坦氣,倒疑達卿的話不確。隨道:「我們吃過飯就查對一查對如何?」

  靜齋道:「很好,我們外邊去吃飯罷。」

  春泉道:「就店裡吃了也一樣。」

  靜齋知道他真個要查對,心想:「這事倒很難對付,要等他查出了責問,當著闔店許多夥計,自己顏面何在。並且說戧了,一時翻不轉起來,弄到個不堪收拾,經官動府,也未可知。我雖然不怕他,究也有所未便。自己在上海灘上,到底還要吃飯的。出了壞名聲,沒什麼好處。」

  想來想去,還是自行檢舉的好。主意已定,開言道:「春翁,兄弟有—樁事,一竟要告訴你,一竟沒有告訴。今天可巧你來了,就趁空好與你談談,」春泉道:「什麼事,說得這樣的鄭重。」

  靜齋道:「兄弟皆為幾個朋友談得起勁,一時難以回絕,答應了合做點子小夥生意。兄弟手頭一時沒錢,就借著店裡往來摺子,向莊家調用了幾兩銀子。」

  春泉道:「做點子生意也不要緊,但不知做的是什麼生意?」

  靜齋道:「火油生意。兄弟因為談得起勁,也買了幾箱。」

  春泉道:「想必總發財的了?」

  靜齋道:「機會不好,略略短了幾文。」

  春泉道:「調用了多少銀子,」靜齋道:「數目呢不大,通只有三萬塊洋錢數,橫豎到了結帳之期,由兄弟調還是了。兄弟做事情一向是磊磊落落,決不會拖累春翁的,請儘管放心是了。」

  春泉道:「靜齋,你當我是甚麼人,拿本號摺子,私挪了這許多銀子,還說得這樣寫意的話,你事前又沒有知照我一聲半語,還說是磊磊落落。笑話的很,笑話的很。像你這種磊落行為,或者是你們貴處地方才行的去,這裡上海是不行的。現在你我友好在前,我也不同你說別的話,只限你一個月裡頭,把三萬洋錢歸清了,一筆勾消,不提舊話,朋友依舊是朋友。倘然辦不到,哼哼,那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靜齋聽了,一點子氣都不動,依舊笑嘻嘻道:「春翁何必如此動怒。怪呢也怪不得你,這事沒有先行知照你,兄弟究有幾分的不是。好在兄弟在上海,還有點子手面,二三萬洋錢,不至於沒處設法,一個月就—個月,照限調還你是了。」

  春泉見他答應調還,才不言語。誰料靜齋的答應,不過是緩兵之計,到了期限將滿,又向春泉討情,懇求展限。春泉礙於情面,又答應了一個月。孫達卿便暗地慫恿春泉告狀,春泉道:「我已經答應了,如何可以翻悔。且再寬他一個月瞧罷。」

  達卿見春泉業已答應,遂轉向靜齋道:「靜翁先生,春泉要告你了,我看倒不可大意,總要防備防備的好。」

  那達卿意思,無非要兩面慫恿,慫恿得他們走開了,自己好穩穩的接手這掌櫃一席。那裡知道靜齋也是個能手,一得著春泉要控告自己的消息,就與春泉要好得比了平日還要利害。出出進進,總在一塊兒。又邀春泉到自已公館裡叉麻雀,出妻見女,毫沒點子避忌。

  靜齋夫人年紀已經三十出外,卻因善於修飾,粗望去不過二十一二光景。他那位小姐,小名兒叫做招弟,也有十六歲了。體態兒,模樣兒,更出挑得鮮花兒相似。靜齋夫人、馬小姐接待得春泉十分的殷勤。叔叔長,叔叔短,一片嬌滴滴聲音,叫得他全身蕩悠悠起來。弄不到幾天,母女兩人,早都弄上了手。那二萬銀子,自然無聲無息,一筆勾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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