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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費春泉初臨繁華地 馬靜齋宴客一品香(2)


  四馬路一帶的馬車行,車子非凡的考究,馬也非凡的精良,馬夫的打扮更是漂亮到個絕頂。其餘各地方的馬車行,就都比不上他了。堂子裡的倌人,出風頭的少年,總是坐四馬路車子的多,並且有幾個倌人還與馬夫有特別交情的。所以四馬路馬車行情是最貴。第二就要算著泥城橋朝西,及虹口、考子路、華德路一帶的。散在各處的馬車行,要算最便宜,除此外,再要便宜就只有帶釣橋停著的野雞馬車了,這是地段的不同。」

  春泉道:「我們現在坐著的車子,是四馬路的還是泥城橋、虹口一帶的?還是尋常各處的?」

  靜齋道:「都不是,這是兄弟自己的包馬車。車子與馬,都是自備的,馬夫也是自家用著的。」

  春泉道:「自家創一部馬車要多少錢?」

  靜齋道:「車子不過二三百塊洋錢,倒是馬價錢大不過,像兄弟這一匹白馬,買他時七百兩銀子呢。」

  春泉道:「一匹馬值到這許多銀子麼?」

  靜齋道:「七百兩銀子買匹馬,算不著什麼。像前幾年,南徐馬公館養馬最為講究,有幾匹好馬出到三四千、五六幹呢。各路馬販子都與他家訂著特別契約,凡有馬匹販到上海總要先由他家揀選,等揀剩下來,然後再賣給別人。所以當時上海幾匹著名好馬,滾地龍、雙瞎子、大黃馬、小黃馬、十八兩、一千紅、玉獅子、小吐花、三平裡騮都出在他家。後來他家浙江去做了官,那點子好馬也就失散的失散,倒斃的倒斃,現在還有小黃馬、十八兩等幾匹名駒,在四馬路一帶角逐呢。那都是著名的快馬車。」

  春泉道:「快馬車聽說巡捕房是禁止的,難道這幾匹馬都不要緊的麼?」

  靜齋道:「禁儘管禁,快儘管快,橫堅捉進巡捕房至多罰掉幾塊洋錢,沒甚大不了的事。那跑快馬車的,又都是上海著名闊少,幾塊洋錢那裡在他們心上。跑快馬車也有一定地段的,像大新街上,北到三馬路口,南到五馬路口,泥城橋沿濱南兜跑馬廳北到六馬路,再有白克路到卡德路,這幾段地方都是出名跑快馬車所在,倘然馬夫駕著著名快馬到這幾段地方,不跑快馬,同淘裡人就要嘲笑他膽怯怕罰,不好算英雄好漢。就是乘客,也覺著十分的不體面。所以每到禮拜三、禮拜六、禮拜日這幾處地方的馬車,竟然逐電追風一般,快到個不可言喻。

  春泉聽靜齋講得津津有味,再欲問時,馬車已到了一品香門口。二人下車,相讓進內。西崽認識靜齋,接待得異常殷勤。開了七號大菜間,問靜齋還請客麼?靜齋點點頭,西崽隨送上客、局兩票。靜齋向春泉說了聲請坐,自己向主位上啪的坐下。春泉心裡暗詫:「怎麼請客主人反倒高踞上座,難道上海風氣與永康不同的麼?」

  卻不便啟問。此時,靜齋已把請客票畫符般開齊了,付與西崽轉交下去,分頭趕請。春泉偷眼瞧去,見那請客票是鉛版印就的,空白處只要填上個人名地址就完了。暗想:「上海請客恁地便當,連請客帖子都有印好空白的。又新奇又便利,真是再要巧妙也沒有。」

  正在想時,不提防西崽送上兩張白紙來,靜齋便請點菜。春泉道:「兄弟于大菜一道不很明白的,隨便罷。或者就費靜翁的神,替兄弟代點幾樣都好。」

  靜齋聽說,就執筆替他代點了幾樣,無非是蝦仁湯、炸板魚、火腿蛋、冬菇鴨之類,不用細表。一時西崽進來,回說「請客一慨說就來,只厚生莊王老爺說謝謝。不多會子,西崽引進一個客來,靜齋起身招呼,春泉也就站了起來,那人一見春泉,就拱手請教尊姓。靜齋代答了。轉身向春泉道:「這位李希賢先生,是快發財彩票行老闆。」

  春泉說聲:「久仰。」

  希賢剛才坐下,忽聽門外有人道:「今天請客怎麼這樣的早,想必到了甚麼遠客了?」

  只見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來。靜齋連忙招呼道:「惠翁、介翁,你二位怎麼倒在一起?」

  前一人接口道:「在此間門口才碰頭,來本是兩路的。」

  靜齋替二人介紹道:「這位毛惠伯,是靖記海味行經理。這位周介山,是慎記經租帳房總帳。」

  又向二人道:「這位就是金華的大資本家費春泉先生。」

  兩人聽了,都肅然起敬。靜齋請眾人點菜,眾人也不推讓,各揀自己心愛的點了幾樣。靜齋問眾人,可要叫局?周介山道:「現在不過一點多鐘,倌人一大半還睡在床上,等他穿衣起身,梳頭洗臉,舒舒徐徐部署到定當,我們怕已吃好多時了呢。我看堂唱一層免了罷。」

  靜齋見他說得有理,也就罷了。西崽先把刀叉安放定當,然後一樣樣萊做將上來。春泉第一回捏著刀叉吃東西,覺著不很舒服。幸得生性玲瓏,偷眼瞧眾人,眾人怎樣吃法,自己也就學著樣子吃,總算還不曾有甚笑話鬧出來。眾人喝酒閒談,漸漸說到堂子裡倌人。春泉聽得津津有味,仰著頭,落著嘴,差不多連吃東西都忘記掉。靜齋一眼看見,乘機道:「春翁我們吃過飯就到豔情閣院裡去坐坐,好麼?」

  春泉曉得是堂子裡,快活得答應不迭。一時吃畢,靜齋道:「春翁飽了沒有?可還要做幾樣?」

  春泉道:「夠了,夠了。」

  於是西崽送上咖啡茶,每人一杯,另有兩小塊方式白色東西放在碟子裡,還有一柄小銀匙擱著。春泉正在不解,只見西崽拿著一只有柄大杯,杯裡盛著牛乳,走來問道:「可要牛乳。」

  春泉沒有回答,西崽就過去問別的客人了。別客有的點了點頭,就見西崽把牛乳向那杯濃茶裡只一倒。春泉皺眉道:「這東西如何好吃?」

  此時,自己嘴裡正渴,隨手拿那杯茶來一喝,連忙放手不迭,只覺澀而且苦,澀得舌頭上辣辣地起來。靜齋道:「春翁,咖啡茶是要放了糖喝的。」

  春泉道:「那裡來的糖?」

  靜齋道:「那不是糖麼。」

  才知兩塊白色的小方塊兒就是糖。靜齋替他調在咖啡裡,再喝時,果然就覺不澀了。喝過咖啡茶,西崽又送上雪茄煙,每人一支。靜齋簽過字,希賢有事,先辭著去了。靜齋就邀介山、惠伯一同豔情閣那裡去。介山道:「我兩點半鐘約一個朋友在,須回去會一會,你們先請罷。」

  於是靜齋、春泉、惠伯相讓下樓。惠伯自已有包車的,春泉依舊坐了靜齋馬車,飛一般向清和坊來,只一瞬間便到了。下車進街,早望見一家門首,七長八短掛著好多塊招牌兒。靜齋道:「這裡是了。」

  卻不讓春泉,竟自當先走進。春泉暗暗詫異,跟著進內。才到扶梯,不提防天井裡有人怪叫一聲,春泉嚇了一跳,縮腳不迭。靜齋在梯扶上連連招手,才放大了膽,一步步跟上去。早見左首—間房間,打起著門簾。一個倌人春風滿面的站在門口,嬌滴滴聲音叫了聲:「馬大少。」

  靜齋一邊招呼,一邊跨進房去。春泉跟在靜齋背後,只覺一陣脂香粉氣,從那倌人身上發將來,聞著了甜迷迷異常有趣。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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