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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惡風潮市儈驚心 空城計鄉愚受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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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子玖道:「汪剝皮吃相本與別人不同,他這時光正是虎視眈眈,其欲逐逐。忽的有人進來阻住了吃興,怎麼不要懷恨!當下汪剝皮見又然起身,自己不好意思獨獨坐著,也只好站起身,向進來的兩個人點頭兒招呼。 「兩人一見汪剝皮,異口同聲的問:『這位貴姓台甫,倒沒有會過。』又然代答道:『這是敝姻伯汪老大先生。』二人齊說:『久仰!』汪剝皮回問二人,又然指圓白面孔的道:『這是本城財主袁稼軒先生。』指黑胖子道:『這位余西村先生,是西門外的大財主。』汪剝皮雖然不很進城,卻是聽得人說,曉得袁稼軒、餘西村都是舉人老爺,不覺十分的起敬,嘴裡連說:『原來是袁、余兩位老先生,恕我方才不知,放肆的很!放肆的很!』說著連連作揖。袁餘兩人笑道:『何必這樣,我們都是自己人。』計又然道:『姻伯放心,我與袁、余兩先生是知己不過的,你就說錯了句巴話,他們總不會怪你的。』又向兩人道:『兩位飯總沒有吃過,便飯吧。』兩人也不推卻,坐了下來,店裡學生意就添上兩副盅筷來。又然斟上酒向眾人道:『吃是沒有什麼吃,托在知己,我也不客氣了。』 「飲酒中間,袁舉人開口說:『有個親戚火油裡多了幾千銀子,托找存放。我想城裡鋪子雖多,靠得住的除了典當只有這裡。典當裡已去問過,說千數之裡還好勉強應酬,千數之外實因自己銀子多不過,白擱著貼利錢吃虧不起。所以來同你商量,寶鋪裡不知可還存的進?』又然道:『幾多數目?』袁舉人道:『不多,五千幾百塊。』又然道:『實不相瞞,小店裡現在沒甚大用場,自己洋錢也在放出去,並且這款又是令親的;倘老兄自己的款子,我們說不得,只好應酬應酬了。』余舉人道:『我早猜著老兄不肯賞臉的,袁兄自己不肯聽,這會子如何?』又然道:『請袁兄原諒,實因數目過大,兄弟受虧不起。』袁舉人道:「竟有有了銀子沒處存放的,鄉下人聽了一定不肯相信。』余舉人道:『怪呢不要怪計兄,你我兩人每年存進來銀子合併算來足有毛兩萬光景,一竟只有存進、沒有抽出,叫他如何容得下。』 「汪剝皮聽了不禁駭然,暗想:我真錯認了人。只道又然是靠不住的,要轉我銀子念頭,現在才知自己沒見識,他送上門銀子尚且不要,可見足足實實鋪子裡不缺錢呢!我又何必把錢藏在家裡、擔驚受嚇。放在他店裡免了驚嚇,還好賺幾個利錢用。想彼此至戚,他總不好意思推託的。吃過飯,袁余兩舉人又談了會了。告辭去了。 「汪剝皮就向又然說要把家裡的錢存放進來。講話時先把兩隻眼珠子註定了又然面孔,生怕他拒絕不受。誰料又然並不作難,竟眉花眼笑的滿口應允。汪剝皮喜極,回到家裡,把地窖裡藏的八千洋錢悉數搬移出外,雇了只碼頭船運進城裡。路上總算不曾闖甚亂子。計又然點過數目,立了摺子,付與汪剝皮。約定鄉下風聲緊急就好搬進城來避禍。哪裡曉得剝皮回到家裡,鹽梟的事情已經風平浪靜。」 士諤道:「怎麼平靜得這麼的快?齊巧作成了計又然一個子。」子玖道:「也是適逢其會,此時恰碰著朝廷一道諭旨,叫蘇州藩台辦理蘇浙清鄉事宜。那位藩台辦事異常認真,所以鹽梟們都嚇的銷聲匿跡。」 士諤道:「真是巧不過,那汪剝皮見風波平靜,八千洋錢必定不要提回了。」子玖道:「汪剝皮見又然鋪子資本充足,場面闊綽,倒還相信。不過一到年底必定要全數抽回,過了元宵重行送來。」士諤道:「這是什麼緣故?」子玖道:「袁、余兩舉人原來都是假的,就是又然的好友。又然當日特地串通了來騙汪剝皮的,後來不知怎樣被他竟打聽了出來。所以每到年底必定要逼一逼現貨,試一試虛實。幸喜又然辦事能幹,早早的預備定當。連著幾年總算都不曾有甚破綻。這年實在轉身不動,銀根異常的緊,又碰著年勢不好,放出的賬收不到一二成。盤來算去八千現款,終難如數抽拔;又曉得汪剝皮這人與他商量是一定商量不通,非但商量不通,嚇怕了他,明年銀子必定不肯存進來的。一過十二月二十日,曉得汪剝皮進城日子近了,計又然愁得茶飯無心、坐臥不安。要想倒呢,本城的賬也有一兩千光景,放去實足可是惜,思來想去沒得個善策。」 士諤道:「這樣怎地彌補得下?」子玖道:「正在無可奈何時光,忽地來了個救星。」士諤道:「敢是有人接濟他銀子麼?」子玖道:「不是接濟銀子,這救星就是冒充袁舉人的程心齋。程心齋在蘇州開著一爿錢鋪子。」士諤道:「程心齋是哪個?」子玖道:「是計又然的好朋友。當下兩人相見,心齋就問:『又兄有甚心事,瞧你面孔很是不得意呢!』又然歎氣道:『告訴你不得,我這事真是未完,你看怎樣才好?』遂把汪剝皮抽提存款,自己轉撥不靈等一自從頭說了一遍。心齋道:『你這事還好,只要瞞住一個人就沒事了,作梗的只有汪剝皮一個了。』又然道:『人家急煞快,你還說得好風涼話。一個汪剝皮我已經弄不下,經不起再加上幾個,不是連我命都要了去麼!』 「心齋道:『我說你沒中用,經不住大風浪,你一竟不服,現在可就應了我的話了。可知我兩隻眼珠子望出來是不會有錯的。』又然道:『人家正在不爽快,你還拿人家來開脾胃。』心齋道:『你放心。通只這麼點子事包在我身上,替你弄平穩是了。我在蘇州鬧的亂子比你大起十倍還不止,猶且弄得風平浪靜。』又然道:『你在蘇州也鬧過亂子麼?』心齋道:『怎麼不鬧過,我這會子真險的了不得。蘇州地方盛行的是錢籌,那錢籌都是錢鋪子行使出來的,錢鋪子只要有點名氣,人家相信你,你的錢籌就輪千累萬行使出來都不要緊,像銀行裡用鈔票差不多樣子。』又然道:『照這樣蘇州地方錢鋪子倒大可以做得,用在外邊的錢籌總不會一千個錢,是一千的總有點子風煙火燭,銷毀損失這一票利益已是不少,加之兌換的人不會並在一天上來的,至多來到十分之三、四,那五六分現錢不又是白多起來的麼。轉放給人一個月要多少利息?』 「心齋道:『錢鋪子做是很做得,只是起不得謠言,一起謠言可就不得了,人家拼命的擠來兌換,怎的支持得住。我那爿錢鋪子今回被一個歇掉的夥計放了謠言,說我的鋪子靠不住。蘇州地方的各住家、各店家頃刻都擁將來兌換,卻被我出了個奇計,到館子裡叫二十多席酒,把城裡住來各錢鋪子通通請一請,卻叫他們每來一個人,隨帶兩百塊洋錢,吃過酒依舊原樣帶去。在人家原不損分毫,在我已獲益不淺。』 「又然道:『這個錢你又不好動用一塊,怎麼已經獲益不淺呢?』心齋道:『二十多席酒,每席八個人,豈不就有二百六、七十人麼?這票洋錢你算算豈不就有三萬多了麼。三萬多洋錢堆在店堂裡,望進去銀山般一座。那兌換的人並不是真要等現錢用,不過怕本鋪裡靠不住罷了。現在眼見了這許多洋錢,知道本鋪是很靠得住,要兌換也不兌換了。又然兄,我行了此計後果然聲名大振。不論近城、遠村,都曉得本鋪是殷實可靠,爭著把本鋪的錢籌藏起來。所以經過了這次風浪,生意竟比從前竟好起了十倍還不止。又然兄,你想我這樣大風浪尚且弄的平靜,你通只一個汪剝皮就要走頭無路,豈不是你這人是沒中用麼。』計又然恍然道:『懂了懂了,多謝教我,我就抄你的文章應試吧。』 「於是到了這日,汪剝皮進城,計又然接待得十分殷勤,辦了八九樣禮盛小菜,魚肉雞鴨沒一樣不備。飲酒中間,汪剝皮問起生意情形。計又然道:『今年生意竟然大好,比了往年多做了一倍還不止。』汪剝皮道:『四鄉收成不大好,鄉賬竟收到十足麼?』計又然道:『不瞞姻伯說,這幾個錢鄉賬我並不曾把他放在心上,收著了就收著,收不著就收不著。倘要靠幾個鄉賬錢來開銷時,這爿店還能做下去!』汪剝皮道:『共放出多少鄉賬?』計又然道:『也不多,通只不到三萬,不過兩萬幾千串錢罷了。有限的很!有限的很!』汪剝皮失驚道:『二萬多千串錢還說有限麼?』計又然道:『二萬多千串錢並沒有大,敝店前年子放過三萬八千多鄉賬呢!』汪剝皮道:『二萬多千串錢收著收不著不放在心上,難道都是餘多的麼?』計又然道:『余多的錢那裡罷這點子,現樓上還多起了一萬多洋錢呢!』汪剝皮道:『生意竟這麼的好做,我也要做生意了。』計又然道:『很好!老姻伯倘然做時,小侄一定幫你的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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